莞檸此刻雙頰緋紅,杏眼斜睨,迷迷蒙蒙,醉酒輕笑間卻不乏有一絲孤苦伶仃的凄楚。
“公子,莞檸不管你今日替我斟這杯酒到底是何目的,我都要好好敬你一杯。莞檸活了這么十幾年了,頭一次有人陪著我說這么多話,我有一肚子話想說呢……可是,可是呀……”她雙手托著腮,悠悠打了個小小的酒嗝。
“可是怎樣?”謝梨安好奇問道。
“可是我不能說,我若多說一個不能說的字,不出一個時辰,就是這個下場。”她說著比劃了一個殺頭的動作。
謝梨安不禁有些心慌,湊近她低語問道“依你的意思,你我的對話早已被人竊聽了去?”
“那可不!”莞檸將手搭在他的肩上,無所謂道“莫說剛剛的對話,就是你從滄水城來的這一路,都不是你一個人在走哩!”
謝梨安拿下她的手笑道“我自然不是一個人在走,我還帶著墨軒呢!”
“別給我裝傻,我的意思你明白得很!公子,我且最后問你一句,那辭鳳樓,你是非去不可嗎?”莞檸用朦朧的雙眸看著他,略顯嚴肅地問道。
謝梨安點了點頭道“非去不可,我要尋的人,比我的命都重要。”
莞檸愣了一下,忽而放肆笑道“你這樣的公子,我有些年不曾遇見過了。說甚么比命重要,謝公子,我瞧你是個好人,便奉勸你一句,這世上可沒什么比命重要的!”
她說著忽而趴下不語,謝梨安湊上前看了看,這小丫頭竟倏然便沉入了夢里。
雖也快到立春了,可到底還是寒冬,夜晚比之他時更悠長漆黑。
謝梨安怕莞檸醉后出事,故而不肯上樓去睡,坐在桌邊撐著腦袋隨意玩著酒杯。
回想起她剛剛說的莫名話,謝梨安不禁也陷入了困惑,尤其是那句,辭鳳樓有人要害自己,實在讓他不能明白。
自己清心寡欲無欲無求之人,怎的就招了別人的恨?難道那一日要帶走自己的那班黑衣人便是辭鳳樓的人?難道真與沈水煙說的那般,他們其實真正想害的是太子?
若是這樣,那自己便就不能輕易退縮了,太子視自己為手足,若真有人想害他,哪有不管不顧之理。那辭鳳樓,便就是龍潭虎穴,也必要去闖蕩一番。
次日清早,可喜這天氣清爽。因醉了一宿,菀檸不能清醒的徹底,迷迷糊糊撐起腦袋,略帶陌生地看著眼前的謝梨安笑道“這是哪家討喜的公子,也想著一睹公主的風采嗎?”
話一出口,瞿然掩了嘴,方才的醉意頓時消散,怯生生看了一眼謝梨安,只見他微閉著眼睛似還不曾醒,才松了口氣。
酒后易失言啊,以后萬不能隨意喝得這般爛醉了。
菀檸扶著桌子站起身,想尋杯清茶來醒醒酒,剛走不到三步,只見謝梨安驀地伸出手將她攔住了“姑娘哪里去?”
“你一直醒著?”菀檸驚道。
那謝梨安緩緩睜開眼,溫柔笑道“恐姑娘酒后出事,故而一直不曾敢睡。”
菀檸聽罷輕哼了一聲,兀自坐下,白了一眼他道“你哪里是怕我出事,還是不肯信我,你這是怕我跑了,我告訴你,我還怕你跑了呢!”
謝梨安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復又坐下,斜倚在椅子上笑道“你昨日看似是醉得厲害,說得不少卻沒有一句實在話,如何讓我能信你?”這公子此刻映著朝霞,婉轉流光間更顯出他富埒陶白的貴家公子的氣質,端的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
菀檸看著有些癡楞,少頃方才笑道“哎呀謝公子,我此一時才看出你真真是個人物呢!”
謝梨安聽罷無有所動,微微轉頭看向窗外,略顯溫柔道“酒我也陪你喝了,話我也陪你說了,你現在總該告訴我,那辭鳳樓到底是個甚么去處了吧!”
菀檸也知道自己戲他太久,許是今日躲不過他的逼問了,便笑道“菀檸能喝上公子斟的酒,也是三生有幸,我承了你這杯酒難道還能不與你說實話?”
她說著站起身,走到柜臺上取了一個紅木匣子,又燒了壺熱水。謝梨安便遠遠地看著他,他著實不怕她耍什么花樣。
未幾,只見她端著一方檀香木的托盤,上面置著一只和田白玉茶壺和兩只晶瑩剔透的白玉杯。
“酒后需飲些茶,這是上好的葛花茶,我們就著這茶來說說辭鳳樓。”謝梨安也將她遞來的茶接了過來,微微酌了一口,便聽她娓娓道來。
“這余翠城,原也是一處繁花城,街南綠樹春饒絮,雪滿游春路,樹頭花艷雜嬌云,樹底人家朱戶。那秦知府,著實是個好官,賞善而除民患,愛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若地。”
“此事我曾聽過,說是不久前失蹤了。”
“是啊,就在陰兵過城的半個月后的一天夜里,莫名其妙就不見了。秦知府的臥房內門窗緊閉,可人卻不見了,四處都尋不見,府內人只好對外說秦老爺有了其他差事被遣去了別處了,可哪有不透風的墻,不幾時,全城的人就知道了。”
“什么陰兵過城?”
“就是今年,正月初一的時候,家家戶戶過了子夜放完鞭炮便都去歇息了。卻只聽萬籟俱寂之時路上忽有拖拽鐵鏈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便有大膽的人從窗縫里看去,只見一排被鎖鏈鎖住的陰兵,穿著鐵甲,耷拉著腦袋正從街上過,約摸有一千人!叮呤咣啷走了好幾個時辰。”
謝梨安聽罷此處不覺笑了,滿不在乎道“許是什么人編的故事吧,鐵鏈鎖著,也可能是臨近的犯人要發配遠方打這里路過罷了。”
此話一出,莞檸便面露了不悅之情,皺了皺鼻子道“你瞧我說什么來著?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定是這么想的!我不說了。”
謝梨安見她起了脾氣,倒也覺得是自己多嘴了,便坐起身來舉起白玉杯道“好好,是我的錯,我這里再敬你一杯算賠罪。”
莞檸噗嗤笑道“可不敢當,但我說這不是誑語,也是自有我的理。那陰兵你曉得他們往哪里去的?”她說著忽然睜大了眼睛看著謝梨安,他不禁一個哆嗦。
“往哪里?”
“有膽大之人悄摸跟著,這隊陰兵就是往辭鳳樓去的!”
“辭鳳樓?”
“可不是嘛!百姓第二天一早便偷偷去了辭鳳樓,可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這不就是有進無出嘛!并且自那天以后,辭鳳樓便再沒有尋歡作樂的聲音了,聽說那些美人,都被陰兵吃掉了!”
謝梨安鎖了眉頭,他自然不信什么陰兵過城,可辭鳳樓突然閉門不開,秦知府又憑空消失了,又來浣蓮兒也提及這里,姑且先信了他的話,那么燕雙公主的金步搖也出現在此處,思來想去,這辭鳳樓必有玄機。
“謝公子,聞聽我這般說,那辭鳳樓你還要去嗎?”
謝梨安點了點頭笑道“我正要對你說呢,等會兒用過早膳,我們就去吧。”
終南日色低平灣,神兮長在有無間。
神嗔神喜師更顏,送神萬騎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