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那屋外抽抽搭搭地啼哭聲,一時清晰一時模糊,哭個不了。時不多久,卻又停了,只以為是個路過的,也不想多管甚么閑事。
這謝梨安尚不曾明白,聞聽那哭聲又起,方才急忙將掃帚丟下去開了門。
他將門打開,見竟是翠眉倚在一邊用袖子不住地拭著眼淚。因她向來愛哭,謝梨安不曾多想,只以為她又受了誰的委屈,剛想問話,只見那翠眉“撲通”跪下哭道“謝公子……念琴夫人沒了!”
那秦錦衣正與蕭冷云喂藥吃,翠眉話音未落,只聽他手中的碗“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謝梨安顧不及問他,只急急將翠眉拉起道“什么沒了,你倒是說明白些!”
翠眉邊哭邊道“剛我去與夫人抓藥,便就著藥房的火爐子把藥煎了。可就這檔子功夫,回來看那念琴夫人就已沒氣了!我到處尋老爺,少爺還有莞檸姑娘,可都尋不見,此時只能求謝公子拿個主意了!”
謝梨安聽著一時發愣,呆了一會兒才道“先帶我去看看,還不定是沒了!”
那翠眉點了頭,便默不作聲地頭前走著。因那謝梨安曉得念琴的住處,故而自顧小跑著前去,將翠眉落在后面也顧不著等她了。
待到了門前,見屋內昏暗無光,心中一驚,只覺有些不妙,急忙推門而進喊道“念琴夫人可在,在下看你來了。”
等了須臾,不曾得到回應,謝梨安只覺得渾身發顫,摸索著尋了個燭臺點上,才聽見人聲。
“是秦公子來了?”只聽床上人輕聲問道。
聽得聲音,謝梨安頓然松了口氣,再看那急急趕來的翠眉,也不落淚了,帶著剛剛的淚痕,卻也是一臉茫然。
謝梨安原想輕責這小丫頭話說得隨意,卻走近了方才發現,這念琴夫人果真稟氣虛弱,不禁劈拍之音,恐不是有壽的。
“是在下,謝梨安。”他輕聲道,只恐聲音大了驚了她。
那念琴聞得此名,撐著半個身子起來,微微笑道“原是謝公子,怪奴家不能起身迎你。”
她此時早已沒了前些日子的風韻,顏色如雪,并無一點血色,神氣昏沉,氣息微細,好似碧波浩渺上的一葉棄舟,偶然遇見讓人好生落寞。
“翠眉,你怎么說那等子沒理的話,你家夫人這不好得很?”謝梨安想安慰她的心,想這般許能續些命,便故意惱道。
那念琴勉強笑道“怪不得翠眉,我原已經死了,卻心底總放不下秦公子,故而用了力將氣喘了上來。想多活幾時,若能等到秦公子,我便能得救。若是等不到,奴家也沒什么指望了,便就是這樣死了,也比得過肝腸寸斷地活著。”
聞聽此話,謝梨安料得剛剛童爺看見的人影該是她。這念琴應是窩在窗低聽見了秦公子與蕭家小姐的陳情表白,故而死了那一片癡心,又逢了病冷冷清清,一時想不開便尋了短。
謝梨安曉得她看見了,也不便掩飾什么,只得安慰道“夫人切莫為那等人生什么氣,人生一世豈是容易?不順心之事十之八九,想開些也就過去了。”
一句話未了,念琴長嘆一聲道“謝公子只知表面不知內里,我這里都與你說了吧。”
謝梨安這會子已捧了茶來,那念琴也不曾推辭,將他手中的茶接了來,卻只押了一口又遞了回去,復又靠下緩緩道“秦公子與我,都是為人做事的。為了掩人耳目,便假做一對癡情鴛鴦,他是煙花巷里的柳三變,妾是風月場上的謝玉英……可原本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誰料防不住心,奴家便動了真情。”
說及此處,許是想起些當時二人間的風月之事,一時閉了眼不忍再言語。
未幾,謝梨安見她沒了聲,擔心她睡過去了,急忙低喚了幾聲,她才又微微睜了眼。
“奴家原以為,這秦公子也是有情人,卻忘了他這樣的大家公子是瞧不起我這等臟了身的人。他與我說過的情話,竟真的只是做戲給線人看的。奴家原還想著,許假情話說久了,也有成真的那天了,可到底……到底是我想多了,白費了那一片心!”
謝梨安聽著方才曉得她是單思了這一場,想來自己也有些錯怪秦公子了。
卻又想,到底女子心軟,容易入情,也怪那秦公子太不顧及這念琴夫人的感受了。
只聽念琴忽而又道“謝公子,還有一句,本怕惹事兒不想說,可念琴藏在心里死不瞑目!豈是妾身想死,實是有人想讓念琴開不了口啊!”
謝梨安聽罷一驚,趕緊道“是什么人想害你?你告訴我,我去替你擋著。”
念琴冷笑一聲道“告訴你又有何用……謝公子,我知道你是一等一的好男兒,太子陪讀,太傅少爺……可又能怎樣?俗話說虎落平陽被犬欺,你這樣單薄一人,又哪里能斗得過他們?我若是真說出來了,豈不是害了你?我原想帶你出了這樓,不過是想救你出去,可是公子許是見我是風塵中人,故而不信我。念琴這一輩子過得坎坷,這些卻也認了,若有來世……若有來世,念琴只希望……只希望做一個農家女子,再不會念著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也再不想與這些人有什么瓜葛了。”
謝梨安聽著內心悲痛,不知自己該怎樣才好,猶豫些時只上前替她掖好了被子,見她臉色越發慘白,連忙勸道“莫想甚么來世,這一世還不曾過完呢!你這命合該未了,才又喘了氣,這會子該吃些藥要緊。”說著便轉身招呼翠眉將剛剛煎好的藥端來。
念琴擺了擺手道“公子莫要招呼這些不打緊的事兒了,聽我說說話也就感激不盡了。念琴心里其實最后悔的還有一事,便是還不曾為公子彈過一首曲子,是那夜說好了的,原想等著公子依約來了我便彈與你聽,誰曉得你也不把我記在心里。”
謝梨安才曉得惹她落得傷心絕望之地的,竟也有自己的一份,心里自是愧疚,只想著說幾句好聽的,先唬了她過去這一陣子傷心再說。
“夫人哪兒的話,在下是怕人嘴碎,污了夫人的名聲。”
念琴自是不信他這渾話,淡然笑了笑便不再說什么了。
過了許久,只聽她一口氣沉了下去,忽而眼里落了兩行淚。謝梨安急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只聽念琴咬著牙瞪著眼道“謝公子,奴家這里還有一句要緊話,你可千萬要記住了!切莫……去那……刑天閣!”
酷憐風月為多情,還到春時別恨生。
倚柱尋思倍惆悵,一場春夢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