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檀木的茶桌上,擺了一排三只茶碗,卻只有兩只盛了茶湯,第二只碗里只盛了一半,剩下的,主人已經沒了心情。
鐘遲遲默默端起唯一一只盛滿的茶碗,抿了一口。
楊越的話她是真答不了。
李長夜發現她的紋身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蝠衛首領,到現在也搞不大清楚蝠衛是怎么回事。
楊越看著她,忽然又笑了起來,神色悠然道:“是李長暮?還是李長夜?”一嘆,“時移世易,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經誓死效忠楊氏的蝠衛,已經改為效忠李氏了?”
鐘遲遲在他的語氣里隱隱聽出了幾分殺意,便放下茶碗,微微笑道:“不!蝠衛仍舊效忠楊氏!”
如果尋回認主的說法是認真的,她早就不知道認了楊月眠幾次了。
上回發現她是蝠衛首領的時候,她和李長夜就懷疑過蝠衛在楊月眠手里,到今天,總算確定了。
楊越目光驟縮:“除了孤,還有大周后裔?”
鐘遲遲笑而不語。
楊越的目光越縮越緊,語氣卻還徐徐:“既然有兩名大周后裔,蝠衛憑何認主?”
鐘遲遲認真想了想:“先來后到吧!”
楊越垂眸沉吟,端起盛了一半的茶碗,輕抿一口,緩緩道:“倘若孤愿許以后位?”
鐘遲遲頓時笑了起來,撐著下巴嬌嬌俏俏地看著他:“楊郎是不是太貪心了?又要我幫你打江山,還要我替你暖床?”
還沒當上皇帝呢!空口白牙地許什么后位?
再說了,后位而已,她又不是沒有。
看著楊越的神色冷下,鐘遲遲含笑撣了撣袖子,道:“多謝郎君煮茶相待,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告辭了!”
說罷,抬袖起身。
楊越仰頭看她,正要開口,突然,不知從哪里響起一串鈴聲,不近不遠,清脆,猝然,鐘遲遲聽得心頭一跳。
來不及細想,她下意識瞥了楊越一眼。
他也被鈴聲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陡然銳利地掃向她身后。
就是現在!
腳下瞬移,不等楊越收回目光,鐘遲遲已經到了歐陽徐身旁,抓著他的肩往上一提,直接上了小樓屋頂。
“一個都不許跑!”楊越淡淡吩咐了一句,端起面前的茶盞,徐徐抿了一口。
不能為他所用的蝠衛,留著也沒意義了。
鐘遲遲帶著歐陽徐退出青衣人的包圍后,阿扶也自己跟了上來,主動擋在最前,鐘遲遲得了機會,迅速尋摸著替歐陽徐解了穴。
“走!”她丟下一聲,便要往下山路沖去。
十二個青衣人她倒也不是打不過,但是眼看天就要黑了,還是不要戀戰了。
剛一動身,便被歐陽徐拉住。
“這邊走!”歐陽徐一邊說,一邊拉著她往北面撤去。
鐘遲遲沒有疑慮。
上山的時候她也注意到了,山路口以及一路上都布有機關,剛剛那串鈴聲,就是有人觸動機關的聲音——
“不好!”
鐘遲遲脫口而出,來不及解釋,抓住枯藤一蕩,轉向朝上山路掠去。
那個鈴聲,那個意外出動機關的人!
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非常非常不好!
轉向往上山路,幾乎是迎頭趕上來追殺他們的青衣人。
鐘遲遲拍出軟劍,劍身疾閃,寒光如織,纏住四人,喝道:“下山!”
歐陽徐勝在輕功,毫不猶豫自一旁繞過,沖向山路,阿扶卻半路被攔了下來,鐘遲遲只好上前解圍。
眼見阿扶脫困,鐘遲遲正要棄戰,忽然身周劍光大盛,青衣人不約而同地加緊了攻勢。
鐘遲遲冷冷一笑,內力震開數人,并指反手背后一夾,夾住了一截劍鋒。
她微一使力,斷開劍身。
也不回頭看成果,直接從青衣人的圍困下步法鬼魅地穿了出去。
到了下山路口,卻特意停下轉身,笑盈盈道:“楊郎還是早些換把趁手的兵器吧!你以為的命定或許是別人的,不早早認清,只怕遲早賠了性命!”
說罷,便不再管楊越的反應,往山下竄去。
山下也是有埋伏的,或者說,這一整座山都有埋伏。
但是頂尖的高手都守在楊越身邊,山下埋伏的只是普通高手,普通到鐘遲遲上山時根本沒驚動這些人。
原以為這輩子也沒機會看到這些人,這一轉頭,就都看到了。
不知道歐陽徐上山時有沒有驚動,反正這會兒機關也好,埋伏的高手也好,都被驚動了。
鐘遲遲足尖輕點,瞬間越過歐陽徐和阿扶,如飛鳥急掠一般,在人群中輕輕一點,劍光轉了一圈,削退包圍,才得以提起那個被綁成一團的人。
眼看周圍圍得嚴實,鐘遲遲索性留在原地,擰碎了繩索,蹙眉道:“你跟蹤我?”
這得是隔了多遠跟蹤才不被她察覺?
“我只是尋著歐陽徐留下的線索找來!”他嘴硬道。
鐘遲遲抬起頭,目光對上追下山的楊越,淡淡問道:“你跟來做什么?”
“看你是不是又要走了。”他回答得也誠實。
鐘遲遲側過臉看他。
那雙眼睛,可以亮如星辰,也會如現在這般,仿佛遭了云霧遮蔽,但無論如何,都似藏有一簇火焰,振奮,光耀。
她記得當年,幾乎整個秦州的小娘子都仰慕著他。
她也是。
一直到現在,她也是喜歡他的。
“我不走。”鐘遲遲微微笑道,“我承諾了陛下,一定會回去的!”
李初微微一怔,低聲道:“給你留暗號的,不是當年那個人?”
“不是!”鐘遲遲重新望向楊越,他已經抬起手,給出了攻擊的指令,“是有人用這個暗號引我前來!”
李初也看了楊越一眼。
“倘若是那個人,你會走嗎?”
“不會!”鐘遲遲抓著他的手臂一拉,躲過一刀,順手劈下對方的刀,塞到李初手里,“我答應了陛下,一定會回去的!”
“好!”李初大喝一聲,反身一刀砍在襲擊者身上。
鐘遲遲忍不住沖他一笑,招來阿扶和歐陽徐與李初一同作戰,自己則脫身主動迎上楊越及青衣人。
要戰,那便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