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聽到徐仙在外頭驚叫“公子哥哥”,心里頭一喜,笑著就要坐起身,遭苗老藥一手按在肩上。
苗老藥尚未來得及叫她莫動,門已經被推大力推開,徐厚焦急走進來,看到苗老藥在,步子一頓,略顯遲疑,但不過一瞬又三步并做兩步邁到她床前,問著,“可有大礙?”
花三已經叫苗老藥又摁回床上,便躺著與徐厚笑道:“無妨,無妨,藥叔又將我從黃泉路上拉回來了。”
徐厚聽得此話,轉身與苗老藥抱拳行大禮,道:“多謝苗神醫相救。”
苗老藥鼻里輕輕“哼”一聲,不言語,自己將凳子搬到更遠一些位置,仍舊搗著那個藥臼和杵,將花三床邊位置讓給了徐厚。
徐厚一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模樣,臉上身上都有些塵土,一路上懸著的心在見著花三仍是笑著的一刻放了一半回去,伸出手去要探一探花三的額,在見著自己手上污漬的時候又縮了回去,剛要就著床邊水盆洗臉,遭花三驚起阻止。
徐厚莫名所以,只聽苗老藥涼涼道:“水里有音蠱的毒,你洗無事,若是洗了再碰三姑娘,三姑娘便沒活路了。”
徐厚不知音蠱一事,但水盆里既有不利于花三的東西,也不多話,拎著水盆出去了。
花三聽得他在門口交待徐仙,將水盆里的水倒遠一些,將水盆燒了扔到歸南河里頭去。
徐仙應著去辦了。
花三又聽得徐厚在院中井邊打水洗漱聲,要進屋前不知為何腳步聲停了一停,又轉身走遠。等到再見到徐厚時,徐厚已經將一身臟衣換下,走到她床邊坐下,伸出手來撫一撫她的額,責備道:“怎的弄成這樣?”
花三便大略講了講沒水湖上執殺冥的事情,因沒聽過的苗老藥也在一起認真聽,便隱去了她猜測執殺冥后頭說的李容治未死一事。
又講了花四來探她放了一把帶賁木草的安寧香,叫她差些昏睡死,叫苗老藥再次從陰曹地府拎回來,醒來不久又碰上了閆達放了一把煙,將她弄到了相山之上,好在又叫苗老藥招魂又醫治,硬是將她從十殿閻羅手上再搶了回來。
徐厚神色復雜,一只手牽緊了花三一只手,聽花三似是講別人的有趣事情一樣將這些遇險瀕死的事情告訴他,幾次張口欲言,又不知該說些什么。等到聽到花三講到閆達,牽著花三的手一緊,身體霎時緊繃。
花三看得他盡力不動聲色壓制了眼內突顯的訝然,低咳了一聲問她:“閆達?那閆達可死了?”
花三盯緊了徐厚的神色,不知他為何緊張,邊疑惑著邊答道:“閆達手斷在我肩上,應是藥叔用斷風砍中的。另一人跟我說,閆達是湘地的人,湘地講究人死要留全尸,從我肩上取走了斷手。所以閆達應是死了。”
花三看著徐厚勾一勾唇,輕蔑低聲笑道:“閆達是湘地的人?呵呵……”
苗老藥終于搗好了臼里的藥草,取了她房里的一個香爐,將碾成了粉的藥末倒了一些進去,另取了四方干凈的帕,將剩下的粉末分著包裹扎好,其中一個放到她枕邊,另外三個收到她柜里,交待徐厚叮囑徐仙每隔四個時辰放一袋到香爐之中點燃。
徐厚應下,想起此行到砦北是尋人,便轉頭與苗老藥低聲道:“此行人未尋到,連個影蹤都沒有。”又問那苗老藥音蠱和閆家的事情。
苗老藥低低應了一聲,與徐厚講起那音蠱與閆達的事情,與跟花三講的一樣,不過是多了些閆家血案的細節,譬如那把從門里平飛出來又被人隔空取走的大刀。
花三此前疑惑過這把大刀,現在聽說,也跟著一起認真聽,全然未覺察徐厚捏著她的手又更緊了一些,面目也更蒼白一些。
因徐厚是背對著苗老藥,苗老藥又低頭去搗另一輪新的草藥,也全然未看到徐厚神色,只說道:“據看到的湘民說,那把刀比尋常的刀子更大更長一些,刀身是黑色的,看著笨重,在那隔空取走的手中卻輕盈得很的樣子。”
徐厚偏頭問身后的苗老藥:“我聽說湘地閉塞,不常與外界往來,但始元三年時候李容治卻長途跋涉到九華山,跟著那些愚昧的貪心人一起等姑娘帶刀現身,是不是為了閆家這件事?”
苗老藥沉默半晌,才道:“那年新年前,有個說是能言天命的先生路經湘地,餓得發昏了,倒在閆家門口,李容治恰好路過,將他帶回李家好吃好喝招待幾日。那位先生擅占卜,知道李容治在找殺了閆家的兇手,為了報答李容治,算了一卦,說是九華山要出來的女子抱著一把大刀……沒說完,人突然瘋癲跑走了。剛巧那段時間,九華山要出來一個能撼鬼神、的天下的刀的傳言傳到了湘地,李容治便決定去看一看。他將你帶回湘地,是想讓當年的湘民看一看,你手上的這把大刀,是不是當年他們看見的從閆家里頭飛出來的大刀。”
花三心里緊了一緊,有些酸澀,咬緊了下唇,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從不知道李容治去九華山,去尋她,去將她從五莊接出來,一路披荊斬棘一樣帶她回湘地,不是因為她,是因為別的事情。
是因為斷風。
徐厚似是在發笑:“那些湘民可看了?姑娘手上這把斷風,可是當年從閆家里頭飛出來的大刀?”
苗老藥默然,花三心思在悲傷春秋上頭,也沒注意苗老藥是點了頭還是搖了頭。
又聽得徐厚問道:“既然不是,為何又將姑娘強留在了湘地?怎的不放姑娘走?”話語間似是十分惱怒及懊悔。
苗老藥又剁剁搗藥,嘟囔道:“青年人的事情,我一個老人家怎么清楚?”
徐厚咬牙道:“李容治是不是聽信了謠言,也想要用姑娘手上這把斷風撼鬼神、得天下?”
苗老藥聞言暴怒從凳上蹦起,將手中藥臼狠狠一摔,怨憤道:“我湘地從未有過要起兵造反奪尊位的念頭!我湘地自蘇地裂崩后與世隔絕,只求自保,尊位上坐著的是誰,跟我湘地有何干系?!湘地又要那個尊位做什么?!”
徐厚也不回頭,捏著花三的手,譏笑出聲,哼道:“湘地?你乃是蘇城人士,怎的又成了湘地的人?”
苗老藥盛怒至極,一雙眼目暴突,發紅看著背對著他的徐厚,殺機盡顯。
花三看著這苗老藥單方面劍拔弩張的氣勢,扯了一扯徐厚的手,眼里盡是焦急,剛要低聲哀求徐厚莫再言語激怒苗老藥,徐厚凝望著她,突然又啟口出聲,問身后勃然大怒的苗老藥:“李容治的生母,是閆家的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