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尚在盛怒之中,手上沒有斷風了,就撿到什么就用什么去砸那攝魂陣,雙目赤紅著,從被歌淺叫醒之后就未豎起的長發凌凌亂亂地纏著,手掌被喜蓮匆忙包扎的傷口因為用力握著一塊磚石一下接一下砸陣墻,布上早已經被滲出的鮮血浸透了。
喜蓮見她無反應,聽著花三心底紛亂的心緒,一心只要將徐仙從攝魂陣里頭弄出來。正想要大喊叫花三清醒,頸上卻遭一扼,明明空無一物,卻好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她用力一掐,并大力將她抬了起來。
喜蓮雙腳離了地,頸子又被緊緊掐著,想要抓掐她頸子的雙手,那里又是什么都沒有的,一雙腿在半空亂蹬,也踢不到什么東西,喘不上氣叫她心肺都要炸了,向花三那頭伸了一手,出不了聲叫人,背對她的花三撒癲之中也看不到她騰空窒息的模樣。
耳邊聽得花四叫喚,求人放過她。
方才說是將閬中的那個男聲又灌入她腦內,問她:“你是能聽人心的那一個?”
喜蓮別說能說上話,連氣都喘不上,點頭也點不得。
眼看要將她掐死了,突然頸上得一松,喜蓮跌落在地,趴在地上劇烈咳嗽,直咳得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
花三聽到身后動靜,才警覺回頭,看地上的喜蓮,再才看到喜蓮一旁有個光影從淡轉濃,慢慢慢慢的似光被填充實了,漸漸地在地上有了影子,成了一具實體,一個穿著素白道袍仙風道骨的男子。
花三看清了那張臉,白胡子白眉毛,雙目冷然,似冬日寒川底下的冰,萬年不化,看她的時候,從來是冷漠疏離的。
將閬中。
是將閬中。
花三心里一松,只覺得救星到了。方才鬧騰了一陣,確實累得很,喘著氣,看著來人,雙腿一軟,毫無顧忌地往地上一坐,抬頭看那老人,道:“將閬中,你怎么現在才來?”
將閬中隔著她四步遠,略微低著頭遠遠看她,皺了眉,道:“二姑娘,將軍不在,你這委屈樣子做給誰看?”
花三笑出聲,擺一擺手,用尚算干凈的手背抹一抹臉上的汗,也知道自己現在是狼狽得很了,與將閬中道:“你當年教我的法子,半點用都沒有,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沒有出現。”
將閬中冷漠道:“二姑娘,法子若是沒用,我現在也就不會在這兒了。我本來在無山無海之地清修,聽見你的召喚,即刻來了,此次提前結束清修,倒白白損毀了我十年修為。”
花三看著他笑,起先是低低笑,笑著突然覺得有趣,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快活,便大笑起來,笑得雙目都有淚落下,與將閬中道:“你這倒是怪我損了你修為……也是,也是,我如今也不是當年那個二姑娘,不值得你相幫。”
當年有多少人是為了日后的飛黃騰達,才委屈棲息在她尚未豐滿的羽翼之下,不用她父親或大公子提醒,她自己也知道。
當年她心遭箭破,身被火焚,一夜之間權勢傾覆,只能倉皇逃離蘇城,那些信誓旦旦誓死效忠她的人,不也是在逃難路上一個一個背棄她,甚至出賣她了么?
這其中,不就包括眼前的將閬中么?
她也是一時急氣攻心了,才忘了往事,將將閬中召過來。
誰讓她的腦子里頭,一遇到這樣的鬼神之事,能想到的只有將閬中?
花三慘兮兮一笑,道:“將閬中,我也知曉錢財于你是身外之物,但我如今落難,你要的東西我也都已經沒有了,只有房里的地磚底下藏著我這幾年掙的錢,不少,也不算多,你拿著去買酒也能喝上好一陣子。你將這攝魂陣里頭的人救出來,我將我全部身家都給你。”
將閬中立在那處看她,雙手背在身后,一雙眼冷冰冰含著凌厲。
花三想起從小到大,每年為數不多的見面里頭,他都是這么看她的,皺著眉頭,似乎她是一個什么怪物,一個邪祟,叫他厭惡,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他向來也是離她很遠的,那兩年里,每月十五月滿,他才來給她授課。遠遠站著,她若是在府中石桌旁坐著,他就站到離石桌起碼二十步遠的湖邊去。他講授的聲音又不大,所傳所授還要經過伺候她的人一句一句地來回傳達。他也不愛碰她碰過用過的東西,交過去的東西只叫伺候的人舉給他看,他從來不肯去接,看著的時候,還要掩鼻皺眉忍著,仿佛她碰過的東西有什么異味一般。
他現在立在那里,就是在皺眉忍著的樣子。
花三猜,他大概還悄悄屏息了。這樣一想,又笑起來。
將閬中皺眉打量她,冷聲道:“二姑娘,你還是在埋怨當年外逃路上我離你而去嗎?”
花三笑道:“不敢,不敢。你們跟著我橫豎也是死,若是離了我能活著,也是好的,活著總比死了好,自在活著總比茍且活著好。”
她與大公子,不就是一個茍且活著的樣子?
將閬中抬頭看了看釘在大陣上方的斷風,與花三道:“二姑娘,你當年可真不是一個好學生啊。”
花三對他這句話莫名所以,也不知該如何回話。若是單指將閬中這門奇門遁甲之術,因旁人說行鬼神之事于她無用,她也信了,確是沒用心聽講過。
將閬中冷笑道:“二姑娘,我當年許你,他日有難,你可用血召我,我若在九泉之上九天之下,必盡我全力飛奔而至。二姑娘,為何當日的話,你只聽了一半呢?”
花三茫然不知其意,問道:“什么意思?”
將閬中抬頭看著那斷風,扎得很深,陣墻已經遭破了,可見花三那瞬間的氣力之大,若是再使大點力,刀上再多半分她的血,只怕他這大陣是要破了。
將閬中問道:“二姑娘,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這斷風有妖異之處,我近不得身?”
說……過嗎?
花三搖一搖頭,自己也不太記得將閬中是不是有說過這樣的話了,便老實道:“我不知道,也不記得了。”
將閬中又是冷笑,道:“二姑娘,你真不是一個好學生。”
說罷,手腕一翻,眨眼之間手里就多了一把劍,另一手雙指合并,順著劍身虛虛一劃而過,便往花三那處用力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