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來取花三心(上)

花四早前來探望過她,給她點了一把帶賁木草的安寧香,叫她險些死了的那一回,她確實在與花四的寒暄之中隨口說過這樣的話。

“若是我的心能叫你好了,挖出來給你吃了也是可以的。”

此時自己當日的聲音在耳畔,卻不是自己發的聲,花三心驚膽戰之余只覺得懊悔不已,想她爹從小訓導她禍從口出,要她少言以免有失,她這兩年在江湖里頭混著,從來形單影只,遇上喜歡的人就忍不住多說幾句,嘴上也沒個設防的,今日倒真害了自己了。

想來當日那瞳怪聽到了她的這句話,或是花四與瞳怪轉述了這句話,這瞳怪將這句隨口的玩笑話當了真,今日是真來取她的心的!

頸上無形的干枯手將她死死掐著摁在地上,斷風插在方才將閬中站著的地方,離她十步有余。花三手邊沒摸到趁手的東西做武器,雙手成拳一緊握,往瞳怪的紅紫雙瞳所在的地方奮力一打,雙拳竟穿著那兩盞小燈似的光而過,并無錘中事物的實物感,頸上的手也未得掙脫開。

花三忍著窒息手去拍那兩盞光,那兩盞光穿她手心而過,里頭的小人們看著她反復揮拍幾次都是穿手心而過,手腳比劃著也不知道是在示意些什么。

都是無形的!都是無形的!

花三不甘心,雙腿蹬踢,雙手亂揮,身前仍舊空無一物,頸上的手卻是實實在在地掐著她的。

如何?

怎么辦?!

喚將閬中回來么?

這種奇異的神鬼之事,恐怕只有將閬中可解吧?

她可自己掙破方才也割出的手心,可是陣呢?陣如何畫?她指甲修得太短,刮地沒有半分痕跡的。她也無法念咒,脖頸被掐得緊,說不了話不說,再不多時她就要因窒息而死了。

怎么辦?

怎么辦?!

恰那時,腦中突然聲音一炸,方才給她提示過“將閬中”的那個男聲又響起,呵斥道:“蠢材!叫那把刀!”

花三聽見那聲,靈光一閃,但又覺得無可能,她發不了聲,她發不了聲啊!

腦中男聲又想:“笨蛋!心內默念名字,叫它來!”

花三從善如流,在心內大喊:“斷風!斷風!”并向著印象里頭斷風所在位置盡量張開五指伸了手。

喊了五聲,毫無動靜。

那男聲又焦急道:“喊它的名字!”

花三眼前都是星星白點,胸腹難受得緊,只覺得肺都要炸了,聽見這聲不免有些生氣,心內怒罵道:“斷風就是它的名字!它就叫斷風!”

那男聲高聲喝道:“它不叫斷風!斷風是你身旁的人起的名!你喊它原來的名字!它原本的名字,是那位先生給取的!給你刀的人跟你講過的!”

花三腦筋已經有些不清楚,紛紛亂亂的,只記得刀叫斷風,斷風這個名字,是師父給取的。

那位先生?那位先生又是誰?

給她刀的又是誰呢?跟她講過了什么?這把刀為什么單獨給了她?

意識模糊之間,星星白點的眼前有個高大少年的背影,背上背著斷風,行走在她之前,兩側都是竹林,茂茂密密的竹林,是春季,無數的筍尖從泥土里頭破出來,那個少年將背上的大刀卸下,去挖竹筍,挖出一棵,剝了外頭的幾層,將最里頭的鮮嫩往她眼前一遞。

花三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很小一只,眼里見自己伸出了一只小小的孩子的手,手上還畫著一個圓形的圖案,圖案當中有個字,但被擦糊了,看不清晰。將筍心妥妥接住了,用力一握。

花三抬頭去看那個少年的臉,陽光從竹林之中落下來,那少年高她許多,她盡力抬頭卻恰好對上了直射而下的陽光,只看得少年的紅唇白齒一張一合,耳邊卻聽不得聲音。

說什么?你在說什么?

那又是什么地方?蘇城嗎?蘇城只有法華寺外頭有一片竹林,但林中沒有被馬蹄長年累月踩踏出來的小路。

你又是誰?

斷風自我出生之日就在我身邊了,為什么在你身上?誰叫你背著它的?!

腦中男聲大喝:“二姑娘!凝神!我不能說出大刀的名字!你只能自己想!”

花三只覺得自己漸漸不支,痛苦得很。

那個少年給了她筍心,在說話,在說話!

說的什么?!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來?!

大公子呢?大公子在何處?為何不來救她?之洲島的事情這樣難辦嗎?大公子去了幾日了?之洲島上有……

之洲島?!

周生為止!周生為止在之洲島上告訴過她!他告訴過她這把刀的名字!是叫什么來著?不叫斷風,周生為止說它叫什么來著?

“這把刀,不叫斷風,叫續水。”

是了!續水!續水!

花三雙目暴瞪,全身突然氣力大振,心中怒喝道:“續水!來!”

只聽黑暗之中有磚石破裂之聲,緊接著一聲尖嘯,似利器破空,隨即花三只覺得張開等著的手掌被炙熱的硬物一撞,那熟悉的手感叫花三下意識反應地極快握緊,往眼前虛空橫掃而去,頸上的鉗制便霎時一松。

花三大喝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只見黑暗里頭那一紅一紫兩盞小燈似人眼半瞇了一下,疾速往后退,退著退著便模糊消散,四周復又一片黑暗。

花三冷汗津津,望著四周漆黑如墨,無半絲光亮,心頭一陣后怕,擔憂瞳怪又會從何處蹦出來,雖不敢有一絲懈怠,但確實心有余而力不足。窒了這半日,又猛然使了大力,此刻身子發軟,單膝跪在地上,只能雙手握著斷風,以刀尖點著地撐著自己,喘息不止。

腦中那男聲又響:“二姑娘,該醒了!”

花三喘著粗氣,聽著那聲,一時迷惑。

迷惑于那熟悉的男聲,并非是在耳畔,而是在腦內響起的。又迷惑于她現下就是醒著的,這人何故叫她清醒?

那男聲道:“二姑娘,該醒了,花言葚還等著你牽魂回身呢。”

花三迷迷茫茫,問道:“什么牽魂回身?”

那人也不解釋,大喝一聲:“醒!”

花三只覺眉間一痛,喘氣睜開眼,只見得老鴉落在她眼前,垂著鴉頭看著她。

院中四周,仍舊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