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易并不久待,本就是前夜來看一看她,問一問瞳怪的事情后,今日一早就要啟程返蘇城的。
誰曉得蘇奴昨夜將她逼成這樣。
蘇木易面上有慚色,道:“是我訓奴無方,叫底下人莽撞行事,傷了桑哥兒。桑哥兒可有什么要求,可盡管提。”
花三看一眼跪地的蘇奴,這宦官端的是一派正氣凜然的硬朗之質,雖然是跪著伏身在地,卻毫無一絲卑微之氣。花三想自己以往可有在何處見過他或是被他見過,卻沒個十分準確的印象。
他昨夜里分明是準確叫出了“二姑娘”的,也不像是試探,倒是篤定,又震驚。
想想也是,一個以為已經被挫骨揚灰的人還活著,還落入了江湖之中成了一個在朝堂的江湖榜上留名的人,很難不叫人震驚。
她較蘇木易見過她時候的樣貌應該已經是大不同了。
若是蘇奴脫口就叫了她“二姑娘”的話,她該是在榮嗣內叛之前被他見過臉面。
花三看他筆直的腰背,心里頭無端煩躁。她現下有把柄握在他手上,也不敢輕舉妄動,又擔憂她昨夜昏迷之后蘇奴已經告知蘇木易她便是二姑娘,是以蘇木易才守了她一夜。
除了殺他,也沒有別的想法。
但他若已經告知蘇木易,殺了他也于事無補。
便煩躁撓一撓頭,怏怏道:“這宦人是尊主的人,尊主自行處置便好。”
蘇木易笑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盡管提,我從他俸祿里頭克扣,當是賠罪。”
花三興致缺缺,悻悻道:“花三是個跑江湖的,也沒什么想要的。”若是你已得知我是二姑娘,不要派人追我殺我就好。
蘇木易想了一想,拊掌道:“我倒是有一樣想給你的,只是不知你聽了會不會覺得不妥。”
花三念他是蘇地尊主,不好拂他意,順著問道:“什么東西?”
蘇木易道:“六月時候黍離入宮,我與他二人提起你的時候,他說你有個想要歸隱田園的意思。”
花三一怔,她心里是有這樣的念頭,并且已經在與大公子商討施行,等瞳怪及用榮家劍的殺手事畢了,他們就要開始施行了。但她從未曾與花黍離說過這樣的話,并且花黍離又怎舍得放棄她這把殺人利器?這一提,倒像是空穴來風。
蘇木易問道:“我不知你歸隱田園,想要的是怎樣的田園,是種花那種?還是種田那樣的?又或者是茶山也可以?”
花三被他這一問弄得糊里糊涂的,道:“不過就是那么隨口一說,能遠離江湖事,不再殺人了就可以了。”
蘇木易便笑道:“既是這般隨興……蘇城雖然繁華,但郊外也有不少山林野地,其中有個空幽谷的,你可聽過?”
花三一怔,大略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蘇尊是要送我一塊地?”
蘇木易驚笑道:“是的是的!你我二人真是心意相通。”
花三尷尬一笑,推辭道:“花三無德無能,沒什么大本事,何至于挨了蘇奴一頓打,就受了蘇尊的一塊地?”
蘇木易笑道:“我本來以為你要說的是,我要用地豢養你,才不肯收。”
花三大驚失色,嚴肅道:“尊主說的這是什么話?!”
豢養一個江湖殺手,這要傳出去,朝堂的臉面還要不要得?!
跪在地的蘇奴輕咳了一聲,蘇木易垂目斜了他一眼,抬眼又與花三笑道:“也并不是這樣,我跟你哥哥一樣,只愿你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猜測你在五莊之內過得并不舒坦,你也是個大姑娘了,若是有塊自己的地,起自己的房子,在家里受了委屈受了傷總有個好去處。”
花三難以置信看著蘇木易,在家里受了委屈受了傷?這花黍離與蘇木易說的都是些什么話?
還不及推脫,門外有人求進。
蘇木易允來人進來,與花三笑道:“便就這么定了,就在空幽谷,起房開山的事情你不必擔憂。”隨即交待蘇奴,“回朝后即刻操辦,務必精心辦妥了,若是這點事都做不到,你往后也不用伺候我了,到父尊那兒守靈去吧。”
花三見蘇木易是認真意,驚叫道:“尊主使不得……”
蘇木易卻枉顧她這推辭,令進來的人道:“給三姑娘把把脈,看還有無大礙。”
花三眼見進來的是個提著藥箱上了年紀的大夫,一把花白胡子跟苗老藥不相上下。
花三心里驚惶,并不想讓那大夫診出自己無心無脈,但當著蘇木易與蘇奴的面拒絕診治,恐怕又會叫二人看出什么端倪。便覺得自己無路可逃,腦子瞬間空了一下,呆呆看著那老頭弓著身子恭恭敬敬給蘇木易行了大禮,又跪行到她床邊,請她伸出一手。
花三伸了一手,另一手在被下握成拳,低下頭,偷眼覷看那御醫,看著那花白胡子的老頭皺著眉把了一陣脈,隨即眉眼大開,與蘇木易和她喜笑道:“三姑娘脈象平穩,已無甚大礙,待微臣開幾貼促愈合又活血化瘀的方子,吃上六七日便好了。”
花三迷惑又茫然,想她這無脈之人,在這大夫手下如何就脈象平穩了?自己縮回手,藏在被子底下自己把脈,確實是半日都沒有一絲跳動的。
蘇木易聽聞,松了一口氣般,看一看外頭的天色,道:“既然無礙,桑哥兒,我現在就要回去了,出來多日,朝堂里頭的公文怕是堆積成山了。”
花三摸著自己的脈,平如死人,心不在焉應了一聲,道:“恭送尊主。”
蘇木易見她只是嘴上恭送,并沒有個下床行禮的意思,好笑出聲,也不計較,蹲下身與蘇奴交待了什么,自己先出了門去。
花三聽得江離洲在門外與蘇木易交談并恭送的聲音,似是在外頭等了有多時,下一瞬又急匆匆跑進來,將手上的斷風妥妥放到花三手上,道:“你的寶貝,可千萬要看好了,昨夜里尊主在此,朝堂軍里三層外三層守著這院,四方街鄰因熱鬧也時時在外圍走動,這等銅墻鐵壁,竟然都還有些宵小之輩偷摸進來要強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