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淪落江湖之中,幾次得了好機會,明明能脫離血雨腥風的艱苦日子,卻還不肯走,原本一直就都是為了蘇木易。
這一盟誓,與她當前也不違背,因此也沒有片刻猶豫。
蘇奴跪地行了大禮,額頭貼地,感恩花三,道:“多謝二姑娘!”
花三低頭看自己手掌,滿掌的鮮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居多還是蘇奴的居多,將手掌按壓在另一袖上,按出一個血糊糊的掌印,掌紋分明,連指印都清楚得很。止了血,平聲與蘇奴道:“我不入宮,不做蘇木易的妃子。”
蘇奴仍是大禮后的跪,額頭離了地,但并不抬頭,看著眼前的地板,猶豫道:“尊主仍不知二姑娘的身份,因此……”倒不如先順著蘇木易的意思。
花三打斷,決意道:“我不入宮。蘇大人需要的不也是我在江湖里頭維護他、替他維穩蘇地么?我若是入了宮,那些暗里的污穢事情由誰來做?蘇大人與我結盟,不就是因為我擅長做那些事?”
蘇奴不言。
花三心里知道,蘇奴不過是現下用得上她,才不念過往齟齬,與她結盟。若有一日蘇奴覺得她于蘇木易是個無用的東西了,如何處置她,還不都是全隨他的心意?
她的人生啊,不就是被一個接一個的人利用嗎?從她的父親,到花黍離,再到如今的蘇奴。
區別只在,蘇奴為了蘇木易,她也是為了蘇木易,因此這一次的被利用,她更心甘情愿些罷了。
花三單腿跪了這么半會兒,方才的暴跳躍起是瞬間發的力,叫她此時輕輕一動,便一時眼前發黑,干脆直接跌坐在床上,得了蘇奴緊張來扶。
花三推開蘇奴的手,盤腿坐在床上,勉強運了一陣氣,平穩了周身。方才被她的暴跳驚飛竄到了房梁上的老鴉見她一閉眼,又落回她身前,防備Jǐng戒。
花三平復了一陣,睜了眼,見蘇奴還跪著低頭在那處,道:“你起身,坐好了。你我既然已結盟,我目前有的幾件煩心事,也要跟你講一講,你也好想一想要不要幫我辦一辦。”
蘇奴應了一聲,仍舊落座在此前坐過的椅子上,謹慎看一眼立在花三一膝頭上的老鴉,眼看著花三撓一撓它脖子,它便受用得很地十分愜意般閉上眼睛。
花三垂目想了一陣,想著這幾件事卻不知要從何說起,思想半日,啟口道:“我前年時候,在西南城做一樁事。”
做一樁事,行的便是暗事了。花黍離要她去殺西南城首富秦得,說秦得暗地里給流空運送糧食,還行了許多強占民女、欺行霸市的喪天良事情。
她那時候殺人也沒什么顧忌,潛到秦得家里頭,當著來講經的法華寺的主持,及滿屋子來聽講的善男信女,大刀一揮,將秦得的頭一斬而下,拎走了交差。
花三看蘇奴點了一點頭,道:“是秦得的事情。”
便知他也聽過這件事,此間便不贅述,端將她拎著人頭要回去交差,本是要經晴皖城返回恩將城,再回五莊的,誰知也不知如何迷了心智,走了個反方向,鬼迷心竅般走了三日夜也不知道回頭,竟到了西南城、晴皖城及左去城三城交界的臨海之地,并陰差陽錯的,進了西南城御三家設在此處的狩獵場里頭。
花三道:“我在那時見得西南御三家的部曲,均分散藏在那一處,那處恰好是個狹長的海岸線,往北是左去,往東是晴皖,往東南便是西南城,這塊地此前劃分也不明晰,三城也不爭搶,是個三不管的地帶,沿海矮山眾多,山中有洞,樹也茂密,是個藏人的好去處。”
花三那時面上還沒有疤,又是愛穿男裝的,因是無意闖入,還差些叫御三家的人當成獵物射殺。
遭御三家的人發現之后,花三匆忙之中將斷風藏在一處樹洞里,用土掩埋好,弄臟了臉,當成是左去城避饑荒的百姓,對御三家循著痕跡過來盤問的人百般應對,巧言令色,居然就被御三家的人收到了部曲里頭,在不隸屬朝堂的這支軍隊里頭混了一段日子。
花三道:“我在御三家部曲之中混跡了些時日,當時覺得異常,自流動**之后,朝堂允諾御三家可有私兵,但人數不可過五千。可我那時看御三家的部曲,在我粗略統計之下,竟已有一萬二千余人。”
蘇奴聽著,道:“我在你來的那封鴉信里,看你寫過這一件。我后來去查過,往年御三家上報部曲三千人,從未超過四千,實際查探的人回稟,御三家部曲確實已如實上報,并未虛報,更不可能是一萬二千余人的荒唐數。”
也因此,他篤定這信是花家內斗的幼稚詭計,交給了花黍離,讓花黍離自行處置。
花三此時也沒了當時得知信到了花黍離之手的懊喪與惱怒,懊喪自己年幼無知,沖動行事,惱恨蘇奴目不識珠,竟將信轉給了花黍離,教花三白白折損了兩個手下,從此以后更只愿意獨自一人行事闖蕩,以免禍及他人。
花三問道:“我也是后來才叫人暗中查了下,當日你委托查探的人,那人姓沈,是朝堂兵部的一個小小侍郎,家住西南城的,是不是?你那時托他去查探,是因為他得了探親假,恰好要回西南城祭拜老母,是不是?”
蘇奴點了一點頭,道:“他往日與我交好,為人樸實,秉性純良,資質平庸,在朝堂多年也沒得晉升,手上也沒個實權,家中有佃租可收,也還算富余,不必擔心他是為了權或利被人收買。”
花三嘲諷笑出聲,嘆氣搖頭道:“蘇奴啊蘇奴,以前大公子與我說起你這個人,說的都是人雖不聰敏,但有些小智慧,滿腔對蘇木易赤誠的心,這么多年雖未立大功,但也從未出過錯,無過便是功,說的便是你這樣的忠臣。但沒想到,你在沈侍郎這件事情上,卻有了個天大的失誤啊。”
蘇奴眼中有不忿,但面色平靜,虛心問道:“愿聽二姑娘指點。”
花三笑著看他,像終于尋著了他的缺點,找著了他的破綻,笑得開懷得很,那開懷里頭又帶著不屑與嘲諷,像看著一個笨蛋一樣看著蘇奴,道:“你未曾去查過,沈侍郎是不是御三家的人么、。”
花三十分滿意地,看著蘇奴聽罷這一句后,渾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