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鳳儀殿中,回味著最近的起起伏伏,“榮辱不驚”四字,似乎不足以概括我當下的真實心境。
“皇后娘娘到。”
殿內一聲高喧,頓時打斷了我游離狀的思緒,我連忙起身朝著來人側身一服。
“臣妾李淳元,叩見皇后娘娘,愿娘娘萬福金安,長樂無極。”
“不必拘禮,淳美人上座敘話。看茶。”
對人話語如拉不斷的糖絲,柔柔綿綿的,不時伴著幾聲克制的咳嗽。我抬頭稍稍失禮地定瞧了片刻,澹臺靜慧這氣色比那日在太皇太后壽宴上一見,似乎更見冗沉。
人雖大病在身,可那股威儀不減半分。
同審視我片刻后,皇后道:“李淳元,我們這一面兜兜轉轉落到今日,見得不容易。”
“的確不容易。”
平心而論,我和皇后間早該有這段插曲,只是換在如今我這等光景下,多少滋生了些納悶。
我直奔主題:“機會難得,淳元在此就開門見山地求問了。敢問娘娘為何要幫我?”
“看來你對本宮心意,很是在意。”含了一片參片,澹臺靜慧在婢女的攙扶下坐正了身姿:“想聽真話?”
“自然。”
皇后目中含威:“那你得有所心理準備。我的本心,極不愿幫助你,甚至時時刻刻想置你于死地。”
不掩其實地說,敵意來襲,我當時有種當頭棒喝的感覺。
半響,我反應過來其中貓膩:“等等。娘娘言下之意,淳元在宮內宮外屢遭襲擊,全是出自您的手筆?”
“對。”
話雖軟柔,卻如綿里針般扎心,令人不寒而栗。
“何故?”我突然有些上氣。
“因為你對皇上而言,是禍水般的存在。”
她漆黑的眸子,是她整個人的精氣神所在,分毫不移地盯著我,有種攝人寒。
她字字鏗鏘道:“放眼這后宮,榮妃囂張跋扈乃是時勢所致,不足以左右皇上的心緒;而你不同,你像個致命的蠱惑,能全然操控皇上的一切喜怒哀樂,進而讓皇上為你聽之任之,甚至放棄心中積攢多年的宏圖壯志。易位而處,換做是你,也不會為北燕天下留下這么大一個禍患,不是嗎?”
“看來,我還是估錯了娘娘您。”
聽到這,我不禁苦笑泛濫在唇。
皇后問:“錯在何處?”
我道:“錯在不夠警覺,活得天真。天真的以為這北燕最為安寧的地方,是這與世無爭的鳳儀殿,可誰人能知,您是把這局勢洞悉掌握地最透徹的人。”
自嘲一番,我毫不避諱地瞧上座上之人。
“怕是自我進宮起,皇后娘娘就一直把我視為眼中釘,欲除之后快吧。”
皇后莞爾一笑,把話接起:“錯。早在你進宮前,本宮便知曉你的存在,只是當時你已嫁為人婦,未曾想過有狹路相逢的一日。”
這話帶著些曲折,我耐著性子等澹臺靜慧一吐心緒。
“本宮十三歲被先皇欽點為太子妃,十五歲鳳袍加身,入主這鳳儀殿,一路走來,已經有十一個年頭。人前,本宮和皇上是相敬如賓的帝后,人后,卻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眸中幽幽,如歲月倒流,她病態的臉上多了幾分凄涼。
“本宮年長皇上兩歲,成婚后,皇上一直敬我如姐。你從不知道吧,當年你與大歷皇容舒玄完婚之時,遠在他國異鄉,有個為你傷心欲絕的少年日日以酒為伴,時哭時笑,時癲時狂;在陪著他熬過那段低落,本宮不止一次從醉生夢死的皇上口中聽到你的名字。”
我覺荒唐:“皇后娘娘是在責怪我插足在你和皇上間,故屢施辣手?”
話雖反問得坦蕩,但于心,有難以言喻的心虛。
“你的危險,不僅在于你是皇上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更在于你利用宋家外女的身份,蠱惑皇上為你遠在大歷蒙冤的李家雪恥;沖著你這份動機不純,即便是不為了私心,我也要為北燕社稷清君側,除禍水。”
我微微一怔,問上:“可皇后娘娘為何改變主意,不但未落井下石,反倒促成我和皇上的好事?”
她道:“若此生對本宮沒有個期限,或許,我會一直同你計較下去。”緩了緩氣,澹臺靜慧直白了當對我說到:“你該感謝你腹中的孩子,正因為它的存在,讓本宮改變了心意。”
我驚而轉定,問到:“娘娘不怕宋家利用我腹中孩兒,在北燕朝堂繼續做大?”
皇后清笑在唇:“本宮是曾過顧慮,但比之榮妃,細細一想,你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外姓女,和宋家關系并不見得那般牢靠。更何況你現在與皇上有同心攜手之意,而這個孩子,就是穩固這份關系的紐帶,本宮必須為慕容家保住它。”
“娘娘怎么見得我與皇上同心攜手,而不是宋家一手絕殺棋?”
“很簡單,因為你是個不甘心不受擺布的人。”慘白的臉上,露出點自信的淺笑,澹臺靜慧點到:“況且你若對皇上無情,也不會在會陽那夜荒唐間,阻止那林姓官奴爬上龍榻,承得恩澤。”
我頓時起疑:“聽皇后娘娘意思,這局你也有插足其中?”
“插足談不上。不過是將計就計,暗中讓人給那林姓女子支了個招,讓其桃代李僵,制造誤會,再讓榮妃借機把事鬧大,好讓皇上對你徹底絕了念想。可縱使人有千算,終抵不過老天一算。”
我冷諷到:“可是算漏那一夜后,我竟有了這腹中孩子?”
皇后亦坦然:“嗯。可見這孩子很是有福氣。”
“何以見得?”
不得不說,澹臺靜慧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其深意所在,我不得不留心。
她道:“你心里不是一直疑惑,那日在太皇太后壽宴上,何人向你下毒?我給你解個惑,是惠貴人在你的茶水里動了手腳。”
還果真是她!不過仔細一下,事情似乎沒這般簡單。
我反問道:“她難道是娘娘的人?”
“惠貴人那樣的出身,承得太皇太后一方福蔭,理所當然有所回報。那日壽宴,我授意惠貴人在你茶水里下毒,一來永絕你這個后患,二來壽宴是榮妃全權操辦,你若毒發而亡她必難辭其咎,可借機好生打壓她氣焰一番。可誰知道,惠貴人對你心存感恩,臨陣將毒的計量減了大半;雖有驚險,但你們母子均安,這也是天意。”
后知后覺的膽寒,我頓時冷了臉:“皇后娘娘不怕我得知這些,伺機報復?”
“我本是個時日不多的人,再多的因果報應也承受得住;若要我還,那就我下了地獄再還吧。”
時日不多,像個悶鐘在腦子里敲響,我立即不顧禮儀地沖上前,診住澹臺靜慧的脈。
感知著她虛浮的脈搏,我落下的驚目赫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異樣,將她袖口一撩,一條條蛛絲般的青氣蜿蜒而上,直沖心脈而去。
“千絲?!”
倏地,我口中冒出這么句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