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第兩百九十一章 卑微的執

鹿湘臺內的烏煙瘴氣,連日來憋得我有些喘不過氣,加之晉兒忽著了夜涼,一個人返宮我甚是不放心;故借晉兒的病向容舒玄請了個準,暫時從這亂局中退出來,任他們去折騰。

辰時,宣德門。

抱著仍低熱不退的晉兒,我心中正盤計著幾個方子給他退燒,不想鳳攆的窗簾驟然掀開,透進來的明光頓時刺得我抬手規避。

“阿姐,林思安。”

正閉眼調試的我,耳邊忽傳來小梅的提醒,這話似醍醐灌頂般神效,我忙帶著眼不適張望去。

玉帶橋上紅衣似火的女子,此時佇立風中,神色癡癡望著宮門后的紅墻綠瓦。

“停攆。”

一時間心緒涌動,我鬼使神差地叫停了正欲入宮門的鳳攆。

似乎瞧出了我的心思,小梅忙勸到:“她如今就是個刺頭,阿姐何必去招惹不快呢?”

略略地想了想,我還是堅持著:“無妨,畢竟這是皇家重地,量她膽再大也不敢在此造次。小梅,你且先替我照顧著晉兒,我去去便回。”

待將晉兒交托妥當,我人下了鳳攆,并交代禁軍衛不許跟著,便獨自上了玉帶橋。

靠近間,對人似乎已察覺到我的存在,然并無戒備之心,依舊出神地瞧著宣德門里外的一切。

也不知為何,我一時竟起了耐心,與她并立在一處端看著當下堂皇恢弘。

良久,當心中正有感懷騰起,身邊久立之人先開口道:“殊不知,四年前我也是如你這般,乘著鸞鳳玉攆從這宣德門入宮的。”

我側頭過,瞧著靜靜述說過往的女子,忽覺得她被時光磨去了棱角,不似我認識的那個渾身帶刺,毫厘必爭的林思安,鬼使神差間,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絲憐惜。

話說出口,方覺悔:“浮生如夢,榮華如煙,你還執著著這深深宮墻的過往,不肯放下?”

林思安輕輕笑起,應道:“如何放下?進去過的人,都放不下。”

淡笑漸染梨渦,她似癡迷地,為我描摹到心中的好:“里面有世人想象不到的瓊樓玉宇,有食不盡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有無數宮人服侍著你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而更讓人沉醉的是,這金碧輝煌中,藏著世人夢寐以求的無限尊貴。”

低吟一笑,林思安轉而望上我,面上漸漸落了凄凄:“這里的一切,曾經與我息息相關,可如今我卻只能站在宮門前,以一個門外客的身份窺探其內是否榮華依舊,很諷刺對吧?”

于她的問題,我未急做回答,只是再次用心去審視這片榮華深深,忽感可嘆。

世間浮華,迷人眼,幾人看透?

釀足了底氣,我不帶半分炫耀地回應上林思安:“可你卻不知,里面的人無時無刻想逃出來,而外面人卻削尖了腦袋想進去,你我兩種相逆的心境處在一起,的確很諷刺。”

各自諷刺在心,我們二人在沉默里又相處了許久,林思安忽一記嗤笑出口,打破了這方艱難維系的安寧。

“同為女子,我即便使盡渾身解數,也難超越你半分。這一回,我真輸得心服口服。”

我道:“人就是這樣,若有他人作為標榜,相較下便容易患得患失,更容易迷失自我。”

“可是忘了,當初不是你要我做另一個‘李淳元’嗎?雖稱不上十全十美,但我自認,我在不斷接近于你,肖似于你,甚至覺得某些方面早遠勝于你。”

“是啊,你把我模仿的很像,像倒以假亂真。可惜你還忽略了一點,半聰明的人在失去后忽略較真,可一旦有失而復得的機會,他卻變得斤斤計較,就如同你。”

頓時,林思安面色一沉,話語間有了戾氣:“你是在向我炫耀,自己在玄郎心中的地位牢不可破?”

我無奈笑了笑,未在意她敵意間,幾分荒誕在心:“炫耀談不上,我只是意外著,你居然對容舒玄動了真情。”

被風亂了鬢絲,我抬手將它規整在耳后,繼續話到:“一個人在意一個人,才會不斷地拿他人與自己比較。我從不是一個栽了跟頭就爬不起身的人,更不會缺心眼的與過往死磕到底,容舒玄早已不是我在意的人,我為何同你炫耀他的種種?你我雖相貌極相似,但畢竟是兩個人,所追求的東西自然不同。”

半響,林思安響起聲悶笑,回敬上我:“我也沒想到,你對靖德帝動了真心。”

我亦不落下風:“至少我的真心,當下給了值得托付的人。”

“真真是個笑話!回想四年前,你我在會陽行宮一別,我曾竊喜自己以青出于藍,從你手中奪得一片新天地;然曲曲繞繞,不管我如何付出,卻還是落了個為人做嫁衣的凄慘下場。我這一生,從頭至尾都是一個笑話,所余人生也只能在愚弄中度過。”

兩行淚姍姍而落,林思安迷茫在眼。

“更可恨的是,我如今唯一的退路,在他眼里我依舊是個求而不得,慰藉相思的替代品;我不想裝下去,可卻由不得我選擇,還得繼續演下去。”

有些話已顯得多余,然自私間,我亦想給自己留點心安理得。

我道:“若想走出我的陰影,那就得學著放低欲望,或許這樣,你腳下還有寬途可行。”

她笑中帶執迷:“你不該勸一個走火入魔的人回頭。把你模仿的上癮,那就再也做不回原來的自己;再者,原來那個林思安,卑微到讓自己感到羞恥,我不愿意。”

轉而,她抬手抹去那些不爭氣的眼淚,悵然而笑。

“如今你表兄是我最后的出路,我不能再放棄。也不算太壞,至少今生你掌控在玄郎手中,你表兄亦會吊著那份不甘,對我好的。日后若能為他誕下一男半女,我這下半生就有了寄托。”

一口郁氣卡在喉嚨,上不得下不去,怪誕間我亦不知如何再與林思安敘下去。

稍許,她忽說到:“這些年在您身上借了不少光,如今你我分別在即,我亦同當年般,再送娘娘一個大禮。”

我眼角一挑,極力壓制著作涌的心,強裝鎮定地聽她把話說完。

她道:“此次王爺來大歷,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之前打探到靖德帝欲用渝州做為交換條件,將娘娘您贖回,故捷足先登,搶占先機。我想以娘娘的聰明睿智,知道該如何運用這個機會為自己解圍吧。”

忖度一二,忽一個激靈上腦,我點出她藏在話背后的小九九。

“你想借我的手對付容舒玄?!”

她神色怭怭一笑,坦然回答上:“有何不可?我存有私心不假,然此事于娘娘,本身乃百利無一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