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提回去,他沒有勉強的意思,隨著我的意又在熱鬧的太鄴城中溜達了半個時辰,最后因肚子鬧起了空城計,我們選了家酒樓歇下腳來。
上了一桌的菜肴,吃吃喝喝間,周圍的飯桌上都是說說笑笑的,唯獨我們這一桌上壓抑異常,完全與別人的快樂融不到一片去。
鑒于此,我想到了我的解悶藥:酒。
叫了一壺酸梅酒,我徑直給自己滿了一杯,淺酌了口,突然又覺得一個人喝起來滋味寡淡,遂招呼上在旁安靜用飯的慕容曜。
“我一個人喝著沒意思,你要不要來點?”
“好。”
本以為他對喝酒的事,定有不少的婆婆媽媽,可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回答相當干脆,還主動找跑堂要了個杯子。
分了酒,我們沒有旁邊那些飯客的豪情萬分的碰杯,相互間的來回敬酒,我們這酒完全憑緣分,誰也不招呼誰,誰也不示意誰,下酒隨意得很。
然奇妙的是,我們倆舉杯的步調相當一致,起初還以為他是在暗暗觀察我,但小心留意過他后,發現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回事。
我和他,確實有著微妙的靈犀在。
“為什么不問今早我和榮貞世子去哪兒了,干了些什么?”
下了口酒,忽然膽氣大了起來,我一邊轉玩著筷子,一邊同他攀談上。
“不敢問。”
“不敢問?你有什么不敢的。嘴上裝的鎮定,其實心里好奇的,就是個死要面子。”
也沒急著回答我什么,慕容曜慢條斯理地將口中的飯食嚼咽盡,規規矩矩地把筷子放在桌上,掏出一張明黃的手帕把嘴給凈了凈,正了正腰板,端端正正認認真真地回答上我的嘲諷。
“我在你面前,面子這東西根本不值錢。我是好奇著你上午和玉童去了哪兒,做了什么,也擔心著他同你講了什么過界的話,滿滿都是擔心;但又怕一旦自己刨根問底,會惹你生氣,所以二者利弊權衡下,我選擇不問,不想給你多添堵。”
“呵呵,你的理由真夠復雜,曲折的。”
他的話,像是三伏天的陽光照在臉上,火辣辣的疼,我一時不知如何化解尷尬間,連忙把酒杯端起來,有一口沒一口地朝嘴里送。
“以后所有復雜的事情,都由我來處理,你也不用費心去想該還是不該做,自己心里過得舒坦便可,不必去在意別人說什么。我對你如今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乖乖地呆在太鄴城,踐諾當初你我的約定。”
“約定?我們什么時候有過約定。”
話出突然,嘗酒的我差點沒被他嗆背過氣去。
他道:“這么快就忘了?你要找一個殺我的理由,這是你自己當著我的面默許的,難不成,還要我倆立字為據才算作數?!”
“你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知是該夸你太會和別人聊天,還是該罵你太會敗氣氛。”
微微地后撤著我,幾分不敢招惹的目光掃著慕容曜,我一口氣把半杯青梅酒喝了個底兒朝天。
坐得端端正正的慕容曜,抬起手摳了摳臉頰,面上微微地泛起了緋紅色。
“不是怕自己說過頭了,你反過來嫌棄我肉麻。”
“噯,行了!要是這樣,你還是閉口不談為妙。”
忙做了個謝絕好意的手勢,我趕緊換了個適合談論的話題。
“咱們還是說點實際的吧。你身為北燕承接社稷重任的人,如今局勢是前有狼,后有虎,如今你似乎還因為我鐵了心要得罪天欲宮,與西疆九部十六族為敵,要是這三方同時發難,我想你現在就沒閑情逸致坐在這里,同我追憶什么過去。”
“你覺得我是怕事的人嗎?”
笑容燦燦間,他徑直取了桌上酒壺,為我的空杯續上酒。
“即便當初被你表兄宋衍,大歷容舒玄,南夷三方夾擊時,最困難最落魄時我都不曾妥協過半分,咬牙熬了過來;如今不過是一個被天欲宮幕后操縱,尚不成氣候的后周,我相信自己這腰板身,沒那么容易被對方折彎。”
我不敢茍同:“有句話叫‘大意失荊州’,你好不容易打拼到如今局面,為了一個來意不明的我亂了整個局勢,似乎不夠理智。”
飲下一口酒,他的笑,如這青梅酒般甜。
慕容曜道:“有些事,越理智越畏首畏尾,還不如拼著一口無所畏懼的氣,看看任性妄為下有何結果在等待自己;即便輸了也不后悔,至少那是我本心愿意的。”
“這可是關乎到北燕社稷千秋萬代的事兒,慕容曜,你是不是太過兒戲了。”
“我為這份家業承擔了太多重任,犧牲了太多的自我,而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應該的,必須的,可誰又反過來想過我慕容曜,脫下這一身天子名頭,其實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我也會累,我也會倦,不是別人要我怎么,我統統都甘之如飴的。”
目光微微一凝,他呆滯在某處,許久后,他又沒落地同我說到:“要是真能一切重頭來過,我寧愿永遠在大歷做一個無人問津的質子,不用顧忌什么家國社稷,什么大權旁落,什么爾虞我詐,守著我心愛的姑娘,過我想要的自由生活。”
“好端端的,怎么又說到了我——”
心悸動間,我試著故事的設定,第一次試圖去感悟身為李淳元,會做出什么樣的回答。
片刻,我說到:“我想,當時的我一定違背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舊會嫁給容舒玄。”
“不會的,你一定會跟我走的,因為我知道,你也是一個極不喜冗繁在身的人;更何況,當初你我并不是郎有情,妾無意,只是單純被造化捉弄而錯過了彼此。”
我干干地笑了笑,結結巴巴地應上:“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些?我可不是什么好哄騙的小姑娘,你說什么,我就信什么,不顧一切的跟你走;我可不像你這般,沒點男人的擔當。”
“你動心了。”
“哈?”
被他莫名一問,我人驚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你現在的反應,我曾見過的,和當初一模一樣的。”
“你,你在胡謅些什么?越說越無厘頭了!”
“我沒胡謅,所有關于我們的點點滴滴,都記得一清二楚。因為你總是怕受傷,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所以當年在燕都你敞開心扉接納我時,我把那個你,記在了腦子中一輩子,不敢忘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