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放在不同的境遇中,有千萬種含義,但此時看著成王帶笑看我的表情,說實話,我覺得看透這個鬢間微有斑白的男人。
“娘娘能來,臣很替皇上欣慰。”
微微一怔,品到這話中藏著的微妙,我反問上。
“王叔能未卜先知,知道登門相詢的人一定是我,而不是皇上?”
“多在意一個人,就多愿意付出多少。在旁人眼中,娘娘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是臣此時仍疑惑,娘娘是擔心皇上多一些,還是自己的錦繡榮華多一些呢?”
明顯的試探,我想過自己會在成王面前多有被動,只是沒想到剛一口,局面就已經被動成這樣。
沉了口氣,我說到:“說得再多,再漂亮,也不及現實來的實際;我身上這件榮華編織成的‘金縷衣’,王叔想拿去便拿去,不是我想留就留得住的。”
“娘娘再指責臣暗地里弄權?”
“指責不敢,但王叔真有心與我和皇上為敵,其結果,是足夠讓我們夫婦二人焦頭爛額的。”
“那看娘娘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應該還沒到焦頭爛額的落魄地步。”
言間,成王掛著溫潤的笑意,落座在我對面,并揚手招呼上我。
“邊品茶邊聊吧,臣想娘娘專程來一趟,也不會急到一杯茶時間都舍不起。這茶叫‘淡雪’,是臣命人從衢州帶來的,別的地方還不一定喝得到這茶,娘娘品品合不合口味。”
既然有得聊,那心急反而會壞事,我此時如成王所愿,賞臉地將這淡雪茶品了品,出人意料地對我的胃口。
“真是好茶,味甘存香,回味綿綿。前時在太鄴,倒是疏忽跟王叔討教下茶藝,進而錯過了這么對胃的茶。”
說著,我又嘗了一口,味道依舊是令人滿意的好。
成王道:“娘娘喜歡便好,回頭我讓人準備些,好讓娘娘帶回宮中慢慢品嘗。其實這淡雪并不是我衢州什么特產,而是我一位極重視故人,經過好些年的反復專研,才有了今日得娘娘金口夸贊的佳品。”
故人?
會不會談話聊天,很大程度上,在于說話人擅不擅長抓對方話里的重點;而成王先前的侃侃而談,給了我很好的敘話題目。
放下茶盞,我笑柔如水地問到:“淳元冒昧,不知王叔口中這位贊譽有加的故人,是否就是已故的宸妃娘娘?”
“正是。”
成王似乎并不避諱關于宸妃的話題,一邊凝看著手邊的茶水,一邊談到:
“宸妃對茶藝頗為偏愛,且悟性極高;想當初,她為了全淡雪的配制之法,不遠千里前往南臨,向一位避世而居的老茶藝人求教。”
“若宸妃娘娘這段誠心求藝的經歷,再加上一段兩情相悅,那就更顯佳話了。”
成王此時面色微微一沉,略有些不悅問到我:“娘娘覺得這事兒是玩笑可調侃?”
“別誤會,王叔,我并不覺得這是可以調侃的事情;相反,我認為這樣的橋段更符合實際,不然王叔也不會耿耿于懷這么多年。”
“娘娘是從什么地方看出,臣耿耿于懷多年,而不是早就對前事釋懷已盡?”
微微側著頭,我手指扣扣太陽穴,說到:“感覺吧。感覺王叔心中因留有遺憾,故對別人的美滿恩愛,態度是相當祝福的。”
“萬一只是裝出來的呢?”
“假裝這種表面功夫,其實是種很費心力的遮掩,像王叔這樣重權在握的人物要當壞人,太有資本了,沒有必要如此拐彎抹角的。”
我笑了笑,將眼前的成王再仔細端量了番,言上。
“多情總被無情傷,王叔眼中那股飽藏的癡情,和某人曾幾何時極象了,我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看走眼。”
這話過于大膽了些,但成王反應,卻是出奇的好。
暢笑一陣,他說到:“怪不得皇上對娘娘如此戀戀情深,原來是遇上了命里那個贏不了的對手,主動投降。”
“那淳元可以問,宸妃娘娘是否是王叔您命里那個贏不了對手?”
“娘娘好像對臣和宸妃的過往,十分感興趣。”
我道:“不止我,現下所有人都對這件事,充滿了十足的好奇心。”
“可臣并不想滿足所有人的好奇心。很多事,只能放在個人心中品,而不能放在眾人口中議論,那是褻瀆。”
一股驚在眉眼間染開,我趁熱打鐵地反問上成王:“既然王叔覺得他人之議,是對你和宸妃娘娘關系的一種褻瀆,那為何要推波助瀾,讓這件舊事翻在臺面上,供人調侃看樂?”
“因為當下局勢情形,不是緘口不言,就能自動消停的;要想堵住悠悠眾口,且永絕后患,那勢必得當著所有人重拳出擊。”
只見成王骨節重重敲擊在石桌邊,他接下來的話,和他的作勢一般嚴肅。
“娘娘知道為什么罪不容赦的恒王,此時會贏得上官家等門閥勢力的撐腰嗎?因為恒王手里,確確實實捏著一件足以顛倒乾坤的物證。”
“什么物證?!”
對于這個關鍵,我一直保持著高度關注,而此時在成王口中得知其存在,自然無比上心。
“是一封宸妃親筆書寫的述罪書。”
宸妃親筆書寫的述罪書?!述什么罪,留給誰的?!
腦子里竄起的疑惑,像硫硝火石般劇烈爆炸著,魂不附體的我此時依舊豎直了耳朵,等著成王將開口道敘的話。
成王此時從位置上撐起身,背對著我,望著遠處湛藍的天空,沉寂了許久后才開口。
“當年我和先皇爭奪皇位中失勢,太皇太后為穩固盛家在北燕的地位,便屬意素心進宮為妃承恩,換取盛家門楣不衰。而當時,我和情投意合的素心早已私定終身,為了反抗這不公的拆離,我鼓動素心和我私奔;素心當時雖被我說動,但終究覺得對不起盛家多年的養育之恩,對不起太皇太后寄予的厚望,故在與我逃返回衢州前,她親筆寫下封述罪書,想借此得到太皇太后的體諒,卻不想為日后埋下了無限的禍根。”
“因為這封述罪書的存在,讓素心失去圣心眷顧,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年華,在后宮的日子備受煎熬;也因為這封述罪書,她為了皇上不留世人指責的污點,在那場孤注一擲中丟掉了寶貴的性命。”
此時微風陣陣襲過,帶起的,是這個沉溺在過往中的男子,眼波泛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