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將許三春的手握住,借著天上灑下的朦朧星光,牽著她來到由幾塊大石前。這里因為實在太高,泥土都被風給刮走,樹木不能生長,只有緊貼在地面上有幾株雜草在頑強的生長著。
這幾塊大石前面,是峰頂上難得的平坦之地。看得出來,有人上來特意平整過,并非天然形成。
花暮辰蹲下身子,拿開一塊石頭,露出一個圓桌那么大的坑。坑里,放著帳篷、錦被、食水等物,準備周全。
他是帶她上來看日出的,并不是來受苦。這些東西,一早就備下。當然,他準備的還不止于此。
最后拿出來的,是一個素色錦囊。
花暮辰伸手進去,取了一張陣法圖出來。
看見這一幕,嵩烈帝不由坐直了身子。
陣法圖?
花暮辰想要干什么。
他當然知道花家擁有自己的繡娘,更不缺陣法圖。正因為這個,花家才被他視作心腹大患,一定要剪除的對象。
花家所獨創的陣法圖,就連他都未能掌握。在上山的時候,花暮辰用的是一張織錦府也有的凌云陣,而這次,又是什么?
嵩烈帝猛然將右手舉高,五指成拳,從他的指縫中透出紫色的法力光芒。
在天門山頂不遠的山崖上,伏著幾個黑衣人。白日里,他們是公主的侍從,晚上就是跟蹤兩人的踏月衛。
山崖陡峭,但并非沒有立足之處。
花暮辰想將絲毫不會武功的許三春帶上山頂,又要顧著她的安全,所以才需要牛皮繩的輔助。對這些萬里挑一的踏月衛來說,徒手攀上山頂或許費力,但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公主和未來駙馬要在山頂看日出,他們豈能去大煞風景?
于是就在能聽見兩人對話之處的亂石縫隙中,各自找了踏足之地,監視著兩人的動靜。
忽地,在他們手腕處,同時亮起了一點紫芒,在夜色中看得分外清晰。這是嵩烈帝吩咐他們等候命令的信號。
領頭的踏月衛伸出右掌,五指大大張開,等待著嵩烈帝的進一步命令。當紫芒變得快速閃爍之際,就是他們沖上山崖將花暮辰制服的時刻。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一觸即發。
而山頂上的花暮辰卻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切,他意態悠閑地將手中的陣法圖展開,含笑看著許三春道:“風太大我怕你受涼,這個陣法能過濾強風。”
過濾強風?
許三春一聽就來了興趣,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法圖。在織錦府里,她所見到的都是軍用陣法圖,鮮少有這種看起來沒什么戰爭價值的陣法。
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往陣法圖上面瞄去,花暮辰瞧見她的樣子,笑道:“你感興趣就給你看,不過我就只準備了這么一張,你別看久了,我怕你著涼。”
風太大,帳篷就算搭起來也會被吹走。
許三春忙不迭地應了,從他手里接過陣法圖,就仔細研究起來。纖纖玉指在陣法圖上勾畫著形狀,模擬走線條的走向。
她看得如此專心,以至于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絕美的面容、專注的神情,讓花暮辰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眼前這名如仙子一般的人兒。
一陣強風吹過,許三春不禁打了個冷戰,“阿嚏!”
“別看了,快給我。”花暮辰將陣法圖從她手里拿走,“你看看,都著涼了。”
許三春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鳳目,她眼里全是驚愕。那個噴嚏是真被風吹的,但冷戰不是。
花暮辰斂眸,微微點頭。
不愧是他深愛的女人,竟聰慧如斯。
陣法圖在空中展開,再徐徐下落,將以兩人為中心的三丈之地完全覆蓋。
凌冽的強風經過陣法圖的過濾,變得輕柔而和緩。花暮辰親手搭了帳篷,對著許三春道:“你快進去,別著了涼。”
“那你呢?”
“我就在外面靠一會兒,天快亮的時候叫你。”
過了片刻,許三春走出帳篷,拿了一個水囊和風干的牛肉給他,“在外面冷,你吃點東西。”
花暮辰仰頭看著她,“擔心我嗎?”
許三春臉一紅,“沒有。”
“口是心非。”
不待許三春反應過來,他上半身微微抬起,將許三春拉到他的身旁坐好,在她耳畔輕聲道:“既然擔心我,不如你陪著我。有你,我才不冷。”
“不!”許三春掙了一下,“我才不擔心你。”
“當真?”
花暮辰欺身向前,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右手扶著她的后腦。“看著我的眼睛,你再說一次。”
“我……”
許三春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封住了口,剩下的話再也無法說出。
他的氣息、他的吻。
教她怎么逃得開躲得掉?
看到這里,嵩烈帝緩緩放下了握拳的右手。
這樣的兒女情長,他是多年沒有過了?公主的相貌,和當年的姬皇后有七八分神似,眼前的畫面竟讓他憶起了當年。
十七年前,他是豐神俊朗的君主,為攬紅顏入懷而發兵南下。
她是清揚婉兮的無雙佳人,一國之公主、姬族之圣女。
當兩人成為大商朝的帝后,用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來形容,都稍顯不足。
緣起,那一個回眸。
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信了。
有多久,未曾憶起當年的往事?原來,她的音容笑貌還如此清晰。
嵩烈帝的手,緩緩觸碰著自己面上覆蓋著的那層紫金面具。這才十七年,假若她還活著,歲月會使她的美態更加驚人吧,而自己卻是連陽光都不敢見的腐朽怪物。
他沒想要留著她,卻也沒想過要她那么早死。
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哪怕讓她多活幾年也是好的。至少,會多給自己誕下一個孩兒吧,不至于陷入如今這樣沒有選擇的境地。
嵩烈帝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高踞在龍椅上的身形籠罩在大殿的陰影之中。這個令天下臣服、百官懼怕的帝王,在此時此刻看起來竟然有一些落寞。
孤獨、蕭瑟。
踏月衛手腕上的紫芒逐漸黯淡下去,直至光芒完全消散。
領頭的踏月衛放下了手掌,隨著他的動作,其余人也都放松了緊繃的肌肉,重新進入蟄伏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