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謝這么一番危言聳聽,文氏徹底心神大亂。她失態地痛哭一場后,便再也提不起勁兒談論其他事了。謝把她送回了正房,親自服侍她歇下。
等謝準備轉身離開時,文氏一把拽住了女兒的手:“真姐兒,老太太那里要怎么辦?我是怕她生事,怕她闖禍,卻又沒膽子管著她。就算硬起心腸來,也怕你爹爹遠在北平,不知道家里的情況,聽了老太太告狀,會誤會我。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
謝回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娘,你不必擔憂。您管不了老太太,讓能管她的人出面就好。在金陵城時,老太太在家里輩份最大,我們都拿她沒辦法。可如今回到族里,能管著老太太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了。只要你別犯心軟,總想著要替老太太顧及面子,什么事都瞞著不說,那就不會有問題。就算是爹爹那里,你也可以在家書中實話實說。爹爹難道還會信不過族里嗎?就算他偏著自個兒的親娘些,可大伯祖父、大伯祖母和祖母三位老人家,也不是會亂來的人呀!”
文氏想想也是,過去自己對宗房與二房的長輩,真是不夠信任。幾位長輩溫厚慈和,都是正派人。他們說要留謝老太太在族中養老,肯定有自己的法子,不會真把局面鬧得太難看的。她實在是想得太多了,反倒有些對大老太太與嗣婆婆不敬的嫌疑。
反正她已經回到了謝家宗族之中,雖然在一眾兒女面前,她是長輩,可在整個謝家角,她也不過是個小輩罷了。小輩有了難處,自當是聽從長輩做主的。
文氏心頭大石頓時去了一半,也能安心歇上一會兒了。她忙了幾日,方才又大哭一場,精神實在是疲憊不堪。
她閉眼打起了盹,謝小聲吩咐善姐幾句,便抽身出了正房,長長地吁了口氣。
坦白說,她跟文氏談了這么多次話,一再勸說文氏雄起,文氏每次應得好好的,過后卻又總是在謝老太太面前軟下來,真的令她很不耐煩。
也不知道謝老太太到底是如何教養這個兒媳的,居然把人洗腦到這個地步。
謝如今真是寧可跟謝璞說話,也不想再勸文氏了。謝璞雖然有些愚孝,但好歹明白事理,分得清事情輕重,不該答應謝老太太的事,絕不會答應。可文氏呢?簡直就是個死腦筋。謝除了盡力把她跟謝老太太隔離開來,想辦法挑撥離間,讓文氏主動疏遠后者,似乎就沒別的法子可想了。
如今也只能讓族里的長輩們介入到三房的這種奇怪局面中去,希望謝澤山、涂氏與宋氏三位老人,真能徹底阻止謝老太太作妖吧。只要謝老太太能老實點兒,哪怕她要跟自己一家生活上幾年,謝也都認了。
不過,要是能有機會甩鍋,她也不想放過。
謝暗戳戳地盤算著,回頭要給謝璞寫封信去。如果他能把人接到北平去,那就再好不過了。是他把自己的親娘縱容成這樣的,憑什么他能甩手走人,卻要妻兒替他承受一切后果?
謝一邊在心中腹誹便宜爹,一邊跑去廚房問晚飯如何準備,恰好遇見珍珠在那兒。
謝老太太方才又鬧脾氣,說晚上不但要吃南潯香大頭菜,還要手指長的太湖銀魚,拿韭菜炒香,她好拿來佐粥。珍珠與何婆子勸了半晌,也沒能打消她的念頭,前者只好跑廚房要菜來了。
廚娘便對謝抱怨說:“二姑娘,太湖銀魚只是小事兒,也不費什么錢,可這太陽都偏西了,我們上哪兒給老太太買銀魚去?就是到后頭村子里,也未必能買到新鮮貨。人家早上打了魚,早就送到縣城里去了,哪兒還會留到這時候呀?若是老太太能等,明兒中午,我一定能把這菜給老太太送去。但這會子……實在是難辦!”
珍珠在旁嘆道:“這個道理,我何嘗不明白?不是我要為難媽媽,而是老太太那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方才我與何媽媽已是勸了她半日,她一定要今晚吃,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萬一回頭告訴老太太,說今晚沒有銀魚了,她老人家鬧著不肯吃飯,我們侍候的人又如何擔待得起?”
廚娘不說話了。站在她的角度,肯定覺得老太太身邊侍候的大丫頭比自己更有體面。老太太只是晚飯少吃一盤菜罷了,還能把心腹給攆了不成?
謝心里嘖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說:“大晚上的吃什么韭菜?那是升陽的東西,回頭老太太又該嚷著夜里睡不著覺了。打發人去前灣村買,買不到就算了,買回來了明兒給老太太做。若是老太太問,就說已經打發人去買了,但沒買著新鮮的,不敢給老太太吃臭的。”
廚房見有主人發話了,連忙答應下來。
謝又問了晚餐的其他菜色,定了幾個菜品,又添了一個文氏愛喝的湯羹后,方才離開廚房。
珍珠一直跟在她后頭,左右見著沒人,便湊到她身邊小聲道:“先前宗房大太太和太太一同過來給老太太請安時,大太太身邊的丫頭婆子曾經拉著我與何媽媽說話,把大太太帶來的禮物與我們做了交接,還打聽了老太太和二姑娘這幾日都做了些什么,說了些什么。我與何媽媽都照實說了,不敢有所隱瞞。”
謝回頭看她,她垂下頭去,沉默不語。
謝就明白了。
一族宗婦又怎么可能是好糊弄的人呢?謝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又是頭一回見杜氏,后者不可能她說什么,就信什么的,果然找機會向謝老太太身邊侍候的人打聽了。還好謝早就籠絡好了珍珠與何婆子,又不曾說謊,頂多只是添油加醋了一番。只要珍珠與何婆子不要提及太多細節,大體上的口供還是能跟謝的話對得上的。
這一關過了,杜氏對謝就真的不會再起疑心了,對謝老太太的本性與脾氣,更會形成一個相對固定的印象。謝老太太以后想隨意敗壞小輩的名聲,她也不會輕易相信。
非常好。接下來,謝決定要趁熱打鐵。
她去了后樓見謝老太太,和和氣氣地向對方請安。
謝老太太從鼻子里噴了一聲:“哼,你來做什么?你娘呢?竟然不來我跟前侍候?!”
你才把人趕走,如今又挑剔上了。名份上還不是正經婆婆呢,犯得著擺那么大的譜嗎?
謝扯了扯嘴角,道:“我娘正有事呢。方才,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都來過了,聽大伯娘說您病情沒有大礙,總算放心了。她們都納悶呢,您先前也沒提過要回來,又不跟我們一塊兒走水路,自個兒帶著兩個女仆,就從金陵跑回來了,連兩個孫女兒都沒帶上,還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呀?我娘什么都不知道,沒法回答。兩位老太太說,還是寫信回金陵問一聲的好,順道也是替您報個平安。”
謝老太太差點兒沒從床上掉下來:“你說什么?!不……不行!不能寫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