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年一行人回到謝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透了。
謝璞得了家里傳來的口信,也擠出時間趕回家中吃晚飯。今日政務處理得還算順利,他勉強能擠出一個時辰來,只是晚上就需要回衙門里加班了。
謝璞坐在上房暖閣的大炕上用自己獨一份的晚餐,文氏與他隔著炕桌相對而坐,替他挾菜。女孩子們除了謝映容缺席以外,都坐在暖閣里,隔著珠簾聽外間幾個男仆們的報告,謝顯之兄弟四人則都留在外間。
趙豐年向主人一家回稟道:“曹氏去見方聞山時,方聞山大約就知道自己難以逃脫了,也不拒絕與曹氏和離,只是要求她許諾返回老家照看家中父母兄弟以及子女,還有追隨他多年的妾室。只要曹氏答應他的要求,他不但立刻寫和離書,與她劃清界限,也會將自己暗藏起來的一筆財物交給曹氏,讓曹氏用在供養他家人上。可曹氏氣性太大了,心里仍舊記恨他的妾室與子女,拒絕照看他們,更不想前往方家位于西南的老宅。方聞山的父母家人從前不過是曹家扈從,多給些銀子就能打發,曹氏并不覺得自己需要離開京城繁華之地,前往西南鄉間度日,更別說是侍奉昔日敬自己為主的公婆了。至于方聞山所藏的財物,曹氏更不放在心上。她見識過天下巨富,又在方家過了幾年日子,哪里會將方聞山的私房放在心上?”
這對積怨多時的夫妻就這么在大牢里爭吵起來。主要是曹淑卿有些話說得太過分,方聞山正處于知道自己死罪難逃的惶恐之中,便是對妻子有再深的情份,這時候也激起怒火來了。兩人不歡而散,方聞山拒絕和離,曹淑卿就改而去找娘家兄長們出力。
這跟先前情況不一樣,從前曹家無事,方聞山也安好,她吵著要和離,無論是曹皇后還是承恩侯夫妻,都覺得她丟了曹家的臉,不想幫她。但現在曹家本就是多事之秋,方聞山還獲罪了,萬一牽連到曹家身上,豈不是雪上加霜?所以,曹家上下現在肯定更樂意幫她和離。而這種事也費不了多大的功夫,只需要打點一下衙門,找個兵部官員對方聞山以重刑施壓、暗示就行了;又或者由承恩侯出面,拿昔日舊部方家夫妻的安危來威脅方聞山退讓;至不濟,承恩侯手上倘若有偽造文書的高手,偽造一份和離文書出來也可以呀!大不了他們再進一次大牢,秘會方聞山,壓著他把手印摁了,假文書也可以變成真文書的!
曹淑卿是在公侯門第里長大的千金貴女,從前又沒少從親生母親承恩公夫人與胞兄平南伯處接觸各種陰謀詭計,還早有經驗,她心里真沒覺得這種事有什么太大的難度。
然而,承恩侯一聽到她的請求,就立刻臉色大變,禁止她再提起偽造信件之類的話,并且忘記當年平南伯府對謝家下手時,曾經用過這一招的事實。他還讓她答應下方聞山的一切要求,爭取早日和離。反正方聞山若是死罪,等人一死,曹淑卿答應了什么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為什么就不能低一次頭呢?明明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曹淑卿卻偏偏鬧得雙方不歡而散,簡直是愚蠢至極!
承恩侯夫人更不高興小姑子曹淑卿先前求助了曹家二房。雖然承恩侯對一向信任的庶弟背叛了自己一事,始終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可他的妻子卻堅信這是事實。以她如今對二房上下的厭惡,她認為小姑子跟二房親近,就是對自家的背叛,便勒令曹淑卿不許再去二房。
曹淑卿受了兄嫂一肚子氣,心里又不樂意屈服于方聞山的條件,便想拖上一拖,然后趁著這段時間,嘗試打通別的路子,找個兵部的官員向方聞山恐嚇一番,逼他寫和離書。
然而,她后來往牢里遞了兩次話,方聞山都咬緊了牙關不肯退讓,一定要她答應自己的要求不可。再拖得兩日,官兵就找上了門來,查抄了曹淑卿名下數處位于京城的房產、鋪面以及京城周邊富庶地區的田莊。官府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的,方聞山的財產已經被查抄了,他妻子名下的財產自然也不能例外。如今方聞山的最終審判結果還沒有出來,很有可能是要抄家并合家流放。倘若他妻子娘家給力些,還有望保住一部分嫁妝,但他妻子娘家如今袖手旁觀,曹淑卿的許多私產又不在嫁妝單子上——有很多都是她回京城投奔娘家后,才拿出手上的現銀新置辦的——那這些產業便是方家所有了,官府怎會放過?
到了這一步,曹淑卿才真正感到著急了,心里后悔得不行。如今娘家兄長不肯出手,她若再不與方聞山和離,別說這些被查抄的財產能不能拿回來了,她本人也擺脫不掉“罪官家眷”的身份好么?萬一方聞山最終被判抄家流放,她身為他妻子,豈不是也要跟著流放?!就算到時候承恩侯為了曹家臉面,拿銀子替她贖買,她也要繼續頂著罪眷的身份度日,那還有什么體面?!
曹淑卿終于選擇了低頭讓步,再去牢里見了方聞山一回,答應他的要求,咬牙哄騙他說,答應他提出的任何一個條件。
然而,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有另一方勢力提前接觸了方聞山。只要他能做到對方的條件,他就算本人的性命不保,父母家人也會安然無恙。他的罪名將會只限于不本,不禍及家人后代。他的父母、兒女、妾室,都能在老家靠著豐厚的祖產繼續過富足安穩的日子。那方勢力答應提供庇護,不會叫他們受他牽連。
這也是因為曹淑卿先前的態度讓方聞山寒了心,才會讓他不再寄希望于這個曾經深愛的女人,以及她背后的家族——他曾經的舊主,選擇了背棄對方,做一些可能會危害到曹家安危的事,以保全自己的家族和親人。
他向審訊自己的官員供出了曹家過去的秘密,他們曾經供養過一個擅長偽造文書印鑒的人,還利用這種方法陷害過謝璞。但謝璞只能算是個添頭而已,曹家會找到這么一個人,是有著更大的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