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夜談

夜里,謝璞與文氏夫妻倆在寬大的羅漢床上各自分坐一端,前者低頭細看最新一期的邸報,后者對著幾個賬簿細細盤算,始終皺眉不展。

謝璞看完邸報,抬眼看到妻子愁容滿面,不由關心地問:“出什么事了?瞧你這副發愁的模樣?”

文氏嘆了口氣:“還不是為了幾個孩子的婚事。”她把白天發生的事說了,又道,“吃過飯后真姐兒還來過一趟,跟我說了慧姐兒的想法,說是她自個兒的嫁妝沒什么,反正黃家家底平平,若她陪嫁太過豐厚,反而容易叫黃太太多心,但容姐兒那里就一定不能多給,免得助長了她的氣焰,又怕為容姐兒花的銀子多了,會影響真姐兒嫁妝的份量。要是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了謝家的顏面,她擔心會影響顯之與馬家的婚事。”

得知謝映慧的想法,文氏真不知該說什么好:“這孩子就是愛多心,萬事都以她哥哥為先,對真姐兒也是掏心掏肺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對容姐兒看不順眼。”

謝璞把邸報疊好,放在炕桌一邊:“那你今晚上就是在盤賬?想知道咱們家能拿出多少銀子來?”

文氏苦笑道:“本來我也預備著今明兩年,家里要辦上幾樁喜事,花銷肯定不小的,所以特特截留了一筆銀子,前后也有七八萬兩了,心里想著怎么也夠使了。咱們家雖說曾經有過豪富之名,但四年前畢竟傷了元氣,這些年來雖說已經大有改善,也不可能與從前相比。老爺的官位升到了如今這個份上,也不必講究什么虛排場了,倒是要以孩子們日后婚姻和睦為上。因此,除去給幾個女孩子多備些壓箱底的銀子以外,旁的倒是不需要花費太多,還是要以實惠為上。

“不曾想重林身世大白,竟是燕王府的王子!倘若真姐兒的嫁妝太薄,倒顯得我們謝家輕狂,更容易叫人挑剔真姐兒的家世。可若是給真姐兒添了嫁妝,就沒道理不給慧姐兒添,眼下萬隆又得了王爺的賞識,竟連容姐兒的陪嫁,也不能照著原本的想法準備了。而她們姐妹四個,人人都有了一副好陪嫁,我們又怎么可能叫芬姐兒吃虧?那豈不是打了嗣婆婆的臉?這么一來,花銷竟比我原本想的翻了一倍不止……”

十五六萬兩銀子,對于現在的謝家來說,并不是拿不出來,但真要拿出來了,肯定會影響到家中商號的正常經營。謝家商號如今已經漸漸恢復了元氣,但僅僅靠著南北雜貨生意,積累的速度就太慢了。眼下曹家勢力衰減,謝家的掌柜們正想趁機重新回到江南商場,卷土重來,把昔日最擅長又最賺錢的幾種買賣撿回來。這種事是不能不花錢的,若是因為家里花銷大了,錯過了眼下的大好時機,就怕等謝家重新籌夠資金時,江南一帶因為曹家衰敗而空出來的位置,早已叫別家商號占了去,那就太可惜了!

文氏已經把近期的賬簿翻來覆去看了幾回,都覺得這件事十分為難,正想著找一日把幾個暫時留在北平的掌柜請進府中說話,看看哪里還能再省一筆錢,又或是哪里的賬能稍稍拖一拖再還上。畢竟謝家如今不但有商號,有船隊,也重新擁有了織場、作坊,可以說是日進斗金,只需要多等些時間,錢慢慢的就又能積累起來了,不必擔心會還不上賬。

謝璞聽文氏說完情況,便道:“不必從商號那里抽調資金,幾個孩子婚事的花費,我心里都有數,不會叫你沒銀子花的。“

文氏睜大了雙眼:“老爺早就攢下了一筆銀子?我怎么不知道呀?!”

“不是從前攢的銀子。”謝璞輕描淡寫地道,“是兩年前借別人的銀子,如今還上了,還未歸賬。我當時就想著,這筆錢可以先拿出來辦真姐兒的嫁妝。她這門婚事比我們原本料想的要好許多,嫁妝肯定也不能照著原來的想法來籌備,多支上三五萬兩,勉強能應付過去了。至于旁的,倒沒什么打緊。排場要有,但不必把銀子都花在排場上。

“排場上差一些,頂多是叫人說幾句閑話,但王爺王妃又不會在意這些,何必理會太多?太后娘娘更不會只看重這些花花架子。要比財富,誰還能比得過皇家?!既然是要許嫁外孫女兒,太后娘娘自然更看重男方的門風、品行與才學。顯之沒什么不好的,也很得長公主與馬駙馬欣賞。這兩位才是馬家姑娘的親生父母,他們都點了頭,太后娘娘沒有不允的道理。若是不允,也不會至今沒有動靜,還打算與長公主一家同行到北平來散心了。”

文氏大覺有理:“沒錯!長公主一家如此勞師動眾,特特來北平相看咱們家顯之,自然是有心要促成這樁姻緣的!就算真姐兒的嫁妝沒那么豐厚,太后娘娘也不會太過在意。反正咱們家又不窮,長公主一家更不會虧待了寶貝女兒,還用擔心馬姑娘嫁進來后會受委屈么?”

謝璞微微一笑,沒有說太多。其實他會得出這個結論,主要是因為從燕王府那邊得了消息,得知曹家眼下處境尚可,皇帝已經打消了徹底清除掉他們的念頭,其中多虧了永寧長公主的幾句進言。

據說永寧長公主勸皇上,只要曹家真有心要退縮,不想跟皇家、朝廷硬扛,那皇上還是將他們從輕發落的好,只當是為了史書上的名聲著想了。只要皇上沒有下明旨處置曹家人,曹家哪個成員有不臣之心,讓皇上實在難以容忍的,大可以過后再私下處置,對外只道是暴病身亡便可。皇上還可以時常賞賜曹家東西,對外示以恩惠,曹家若有子弟想出仕,也可以安排個沒什么實權的小官職給他們。只要不讓曹家人真正掌握權利,又堵住了他們向上的渠道,再多多優容,曹家的支持者們就不會覺得他家受了什么委屈,只會覺得皇恩浩蕩,如此曹家便再也沒有了訴苦的資格。過得三五十年,始終只是小官小吏的曹家,便泯然眾人了。可世人只會覺得他家子孫無能,有負圣恩,對不住祖宗,又怎會說是皇家的責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