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沐休之日,張靜樂如往常一樣來到趙岌的書房。
今日書房的門窗都閉著,張靜樂跟著章柱推門而入,發現趙岌正在那里凈手焚香。
趙岌見張靜樂來了,伸手招他過去,讓他一起聞一聞:“這是我近日新得的熏香,來自南邊的東吁國,熏香名曰迦南,據說市價堪比黃金。鴻臚寺的同鄉知道我喜歡熏香,便送來了兩三塊。你聞聞,是不是幽香沁心、耐人尋味,余味舒適干凈,卻又柔、香、雅,讓人為之陶醉?……”
趙岌正與張靜樂說著,青茵過來了,說小姐讓她把迦南香送還回來:“啟稟爺。小姐說了:君子不奪人所愛,她是女君子,所以不奪兄長之所愛。寶劍贈英雄、熏香還才子,還請爺自個兒多多享用。”
趙岌聽了大笑,覺得自己的妹妹可謂伶俐調皮。
假裝不經意地,他又瞥了眼張靜樂。只見他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他的內心情緒。
趙岌心中暗暗思量。
自從那日他看見張靜樂與自己妹妹對視,又滿臉心疼、小心翼翼地將妹妹一路抱回后,他就覺得這小子跟妹妹之間發生過什么事情。他想直接去問妹妹,妹妹生性敏感,他作為哥哥也張不了那個口。
無可奈何,他只能使人盯著妹妹,想看看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什么。
可經過幾日觀察,他得到報告,說妹妹每日不是抄經就是種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就沒有跟外界接觸過。
趙岌又仔細回憶了他們之間的交往:妹妹只見張靜樂幾次,在靜音庵后山的破廟算一次、在家中門口的照壁算一次、然后就是偶爾在堂屋遇見過幾次,最后就是在趙老夫人的花廳外……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每次相遇自己都在,而且在照壁那次,還是因為要感謝張靜樂,自己親自讓人去請的趙嵐。
趙嵐平日難得出門,張靜樂身為錦衣衛公務繁忙,他們根本沒有私下接觸的機會,兩人之間應該是沒有瓜葛的。
可……他們之間的眼神又不像是假的。
趙岌又抬眼看了看張靜樂,如果這小子沒有平日做那些腌臜事,其實……倒也算是個不錯的小郎君!
自己在心里感嘆了下,放下心中的事情,繼續聞了聞迦南香,啊,到底是迦南香啊!
張靜樂這邊卻想到了前世。
趙嵐給他帶去的熏香,氣如蜜脾,就是這個味道。
當時他并不知道這迦南香的價值。他在錦衣衛僅僅是低級校尉,每日辦案忙得休息的時間都很少,根本沒有時間、更沒有機會了解這些窮奢極侈的肆意享樂。今日再聞到這熟悉的味道,他心里忍不住牽掛起曾經守在他身邊的趙嵐,那個曾經他觸手可及卻從來沒有好好珍惜過的趙嵐。
他突然不想再慢慢等機會了。
他必須要創造時機盡快接近趙嵐。
這一課,趙岌教得漫不經心、張靜樂學得心不在焉,好在兩人心中都有事,便沒在意這所教所學。
學完這一日的內容,張靜樂向趙岌告辭,出去的時候看見黃媽媽在院子里給芍藥松土,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得到黃媽媽的回應后,張靜樂繼續面無表情地跟著章柱走出了趙府。
須臾,回到自己院中后,張靜樂就得到了暗衛報來的消息。
趙家小姐前面抄寫的《藥王經》已經抄完了,最近抄寫的是《普賢菩薩行愿品》;天氣好的時候,小姐也會下園子弄下花草,但是小姐不喜歡那些開得嬌艷的玫瑰和芍藥,倒是喜歡越椒那樣開著小百花的綠枝,每日會剪些枝條置于屋中;偶爾也會帶著青茵采摘些鮮花,搗鼓了做花餅熏香……
自從姚氏在趙岌這里鬧過以后,楊白露回來管緊了門房的進出,倒是再沒有人去打擾過小姐,小姐也從不外出,只是時常會跟青茵悄悄聊起趙珠珠,看上去似乎十分牽掛這個堂姐。
是了,趙珠珠!
他怎么把她給忘記了。
“趙珠珠安排得可妥當?”張靜樂問暗衛。
“回大人,此事卑職是通過宣慰使張大人安排的。當時派人送人過去的時候帶著北鎮撫司的文書,只說是錦衣衛后人、辦案受人迫害,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暫且不得詳細詢問、也不能多做解釋,就是要他找個品行俱佳的世襲軍戶,不再回京便好。
“張大人是懂規矩的,見了文書,就在他的麾下仔細挑選了下,找了一個世襲的百夫長,復姓呼延、單名一個勝字。
“呼延勝不曾婚娶過,年歲二十又八,目前在邊陲戍邊。張大人說,因為他挑選的這家屬于羈縻性質的邊胞的衛所,除非皇命召回,否則此生絕不會隨意離開賀蘭一帶,更別說來京城附近了。
“張大人當天就把呼延勝找了過來,當著我們人的面說明了趙珠珠是牽扯進案子里的錦衣衛家眷,然后給他透過簾子看了下趙家珠珠小姐,問他是否愿意。呼延勝當場就應下了。
“卑職后來也去兵部把此人情況調出來查了下。呼延家中人口比較簡單,祖上有鮮卑血統,家里兄弟三個姐妹兩個,他是長子。他的父親年輕時候在山上衛所熬壞了身子,已經掛印,百夫長一職便由呼延勝承襲。他另外的兩個兄弟也在衛所,兩個妹妹所嫁之人也是衛所軍戶。
“事情商定以后,呼延勝就把趙家珠珠小姐接回了家,籌備了十來天就成親了。因為大人后來沒有過問,卑職便沒再仔細詢問,只留了話,如果有大事就要稟報上來。”
張靜樂知道暗衛的意思,所謂大事,無非就是“病”與“死”。
“二十又八年歲不小了,怎得至今未婚?”張靜樂隨口問了一句。
“回大人。衛所邊關的軍戶之間一般都是換婚,適齡女子本來就少之又少,當時他們兄弟三個均尚未婚娶。張大人考慮到是牽扯了案子,還問是否要次子或者老幺,這樣更不為人所注意。
“只是卑職想著,有個世襲之職在邊關可以過得自在些,趙家珠珠小姐也可以少些蹉跎,日后倘若趙家想起來要去探視,大人也好有個交代。于是卑職便做主選了老大,還請大人勿怪卑職擅自做主。”
“嗯。”張靜樂聽完表示肯定,“你想得很周到。明日你捎個信過去,讓賀蘭的暗樁派人去尋趙珠珠,想辦法叫趙珠珠給趙嵐寫個信兒。”張靜樂吩咐暗衛。
暗衛聽了他的吩咐,便立刻轉身著手去辦了。
過了十幾日,張靜樂果然收到了趙珠珠來的信件,洋洋灑灑好幾頁,寫得都是賀蘭的風土人情與大漠景色。光看信中內容,讀不出趙珠珠的心情是好還是壞,但是新鮮勁是一定的,字里行間都能引著沒去過西北的人對賀蘭產生無限向往。
這個暗樁是個能干的!
張靜樂在心里贊賞了一下。
耐著性子等了幾天,終于又熬到了沐休。張靜樂懷里揣著信,欣欣然去了趙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