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走出來,就看見了窗欄邊的崔穎。窗臺上有兩株正在綻放的大紅色朱瑾,她整個人靠在窗邊,手持一把花蝶紛飛的團扇,身著云燕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長褙子,下擺露出杏色棉棱裙,婷婷裊裊,就好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仕女。眼前的美人與窗前的夏景交相輝映,越發顯得美人性情高雅、蕙質蘭心。
趙嵐走了過去。
崔穎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沖著趙嵐微微一笑,便上前與她行禮。兩人在桌邊坐下后,各自客套一番,又各自飲了烏梅湯,便兩相無話,氣氛略有些尷尬。
趙嵐平日也不是不健談的,只是與崔穎在一起,她覺得自己的確無話可說。她對這個妹妹的性情愛好一無所知。雖說自從姑母來了趙家以后,這個妹妹也曾來這里坐過幾回,但是趙嵐明顯能感覺她不是自己想來的,而是迫于無奈來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姑母逼著她來的。
前世姑母對自己避若蛇蝎,這世卻這般熱情,趙嵐搞不懂自己姑母到底是怎么想的,更不明白這種熱情的源泉從何而來,這股熱情到底是好還是壞。
趙嵐這么思量也就不敢與她多說什么了,言多必失,她寧愿尷尬著也不想多言。
青茵也是了解自己的,所以才會用“補覺”的借口把她擋住了。
最后還是崔穎耐不住,挑起了話題:“不知道姐姐還在小睡,穎兒這番來打擾姐姐了。”
“無妨,我本來也是要起來的。”趙嵐不能說自己沒有睡而是在內室抄經,只是想著能在內室多磨蹭一會兒,就能少與她在一塊兒呆會兒,所以才不急不忙地換好了衣服,裝作一副初初醒來、睡眼惺忪的模樣出來。
崔穎轉過頭,點著窗前的朱瑾說道:“這盆花開得倒是艷麗,不知道是什么花。”
趙嵐見她談到花草,便來了精神:“這是朱瑾,因為花色多為紅色,所以又叫大紅花,有些地方家里有參加科舉的學子,圖個吉利,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狀元紅’。不過我在花市也曾見過粉色與白色的。賣花的媽媽說朱瑾要得熱天才能開好,因為京城暑季較短,所以也只在立夏以后才能見著。據說在南方一帶,這朱瑾花是全年都開花,院里墻頭家家處處都可見的,不像我們,還當個寶貝似的養在盆里。”
趙嵐說著說著就笑了,崔穎也跟著她笑了起來:“怪不得我說從來沒見過。你看這花得顏色,紅紅火火的,遠看如朝霞映日、近看如珊瑚照水……”
崔穎還沒有說完,趙嵐聽了卻對崔穎有些佩服。到底是崔家的姑娘,說起話來都這么引經據典、百伶百俐,不由心生好感。
這時,青茵端著食盤走了進來。青茵把食盤上的三個碟子放在桌上,置放了筷子,又給兩位小姐添了些烏梅湯,才退了出去。
三個碟子都是粗瓷,但是上面都畫著精致的七色花,糕點放在這粗瓷碟上,沒有顯得粗鄙,反倒透出幾分陶淵明似的恬淡閑適,讓崔穎不禁想起哥哥常念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趙嵐讓崔穎嘗嘗。
崔穎看著那綠色的團子,晶瑩剔透,用筷子夾起來,咬了一口,濃濃的草葉清香,帶著甜甜的豆沙和咸咸鴨蛋黃;再吃了一個紫色花型的果子,是傳統的紫薯糕,只是這花型很特別,不是一般模子套出來的,倒像是用刀具雕出來的。
最后,崔穎吃了那個粉色的透明果子,滿嘴都是清雅的花香,崔穎覺得很神奇,把咬了一半的果子放到眼前,之間透明的糕點皮里似乎還隱約有著花瓣形狀。
“這是雕了花瓣?”崔穎看不明白,便問趙嵐。
趙嵐捂著嘴笑道:“原來我也以為是雕花來著,可是怎么做都不成,便去問人家。結果人家告訴我,就是把花瓣夾在兩層果子皮中間的,就這么簡單!呵呵。”
“啊?還有這種法子?誰教你的?”崔穎問道。
“就是……”趙嵐突然停住,總不能說是張靜樂從人家茶社問來的吧。崔穎如果知道自己和外男有接觸,她和她的母親身后不知會如何議論……“就是我那二門的媽媽教的。”趙嵐隨口扯了個謊。
崔穎聽了不可置信,驚嘆道:“二門的媽媽?你二門的媽媽還會這個?”這種手藝在崔家,至少是夫人身邊的媽媽,再不濟也應該在廚房里當廚娘吧,那月銀可比二門的媽媽強多了。
崔穎這聲驚嘆倒是提醒了趙嵐:黃媽媽當二門媽媽的確有點可惜了,回頭該跟嫂嫂提一提,黃媽媽又能干又盡責,就讓她到自己內院當媽媽吧。
吃完點心、又說了些如何制作點心的法子,崔穎還沒有走的意思。
趙嵐耐著性子,繼續陪著她。
等到青茵進來給兩位小姐加第六次酸梅湯的時候,趙嵐才忍無可忍地問了下崔穎:“妹妹下午若沒有其他事情,不如留下來跟我一起用暮食吧?”
崔穎忙稱不用,她來之前并沒有跟趙老夫人和她母親說不回去用飯。“而且,今天是初十,按理哥哥是要跟我們一起用暮食的。在家的時候,哥哥也是每個月逢五和撞十,都跟我們一起用暮食,平時他不是在府學讀書就是在自己書院里用功。”
說完,崔穎用余光掃了掃趙嵐,發現趙嵐處于一種沉思狀態,她果然把自己的話聽里進去了。
看來還是母親說得對,哥哥那么出色的子弟,極少有女子能不對哥哥矚目的。就比如這趙家表姐,即便是被武定侯府相看了的,聽見哥哥的消息還不是動了心思嘛。
心里想著,表情上就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神情,不過她掩飾得好,這表情轉瞬即逝。
趙嵐并沒有見到崔穎的不屑,她想到的是青茵打聽來的消息。如果在平時,趙老夫人的花廳與耳房擠得都是那些家中有待嫁女子的嬸子們,只為見得崔顥一面,有機會提及自己女兒。那這初五初十的,趙老夫人不還得應付這些想盡方法賴著留飯的嬸子們?
想想那場景,趙嵐都覺得有趣,忍不住自己樂了起來,又意識到崔穎在一旁,自己笑起來一定會突兀到這位表妹。于是她用袖子捂了自己的嘴,假裝咳嗽,又端起烏梅湯喝了幾口,掩過了這一節。
直到把崔穎送走,趙嵐才跟青茵和黃媽媽聊起崔穎說的初五初十崔顥跟趙老夫人她們一起用飯之事,想象著趙老夫人花廳里集市一樣的場景,然后呵呵地笑著。黃媽媽雖然臉上笑著,但是心里卻是一悸:怎么感覺這崔家小姐,來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