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瑜面色沉重地悶了好半晌后,才勉強對院長道:“醫院應該隨時備有吃的,趕緊叫食堂備桌酒席出來。”
柳秦倫忙道:“不必麻煩了,有什么吃什么吧?我們這趟也不是來玩樂的,這趟空襲后日本人暫時不會來了,等到吃過飯,請繼續帶我們就近看看。”
馮瑜思忖一秒,問:“柳少爺這話怎么說?”
柳秦倫道:“今天來的有4架轟炸機,十幾分鐘的轟炸時,若他們要血洗詩城,就不會這么輕易收手,這么一會兒都沒回來,今天就不會再來了。”
院長點了點頭,遂吩咐了護士去醫院食堂弄些吃食來。一會兒功夫,兩名護士一手各端了一盤饅頭和包子進來。
棲蝶拿起一個包子,面向院長問:“不知這霍亂的根源是從何而來?”
老院長慚愧道:“兩個月前,日機突然襲擊詩城,不僅造成詩城大面積損傷,還滯留了三多問題——垃圾多、污水糞便多、老鼠多,生活環境受到了嚴重污染,霍亂、痢疾連起,城里人都不敢吃肉,有錢人家從其他地方買肉吃,貧窮人家就只能吃些菜包子和饅頭。”
景依婷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訝異道:“肉的?”
老院長心中酸楚,無奈說:“這里的肉是政府出資從喬都運過來的,醫院是救助的地方,也是命懸一線的地方,若連肉都吃不上,那醫生護士病患該怎么活呀。”
棲蝶見老院長不慌不忙地啃著手里的饅頭,想起之前進來時,他老人家禮貌周到的從容的行為,不免好奇道:“院長似乎很淡定?”
老院長道:“活到我這個年紀,已經無所謂了,若是我逃出這個門口,一次兩次可能逃過了,可不見得第三次也能逃得過,運氣不會一直跟著你,所以不如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多救幾個人也是多一份德。過好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意志去適應這個萬變的戰爭。你們年輕人更要趁著活一天的機會多追求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躲得過去就是幸,躲不過去也沒有遺憾,人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沒有遺憾。”
四人同時沉默了。
這時,護士又送來清粥,老院長拿起碗勺為他們一人盛來一碗,棲蝶趕緊起身雙手接過:“您太客氣了。”
“應該是你們別客氣才對,你們專程過來看望我們,救濟我們,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做這點小事都是應該的。”
棲蝶看了一眼柳秦倫,她知道柳秦倫帶了兩張支票來,一張給了院長,另一張則是準備交給馮瑜重建詩城被炸的地方,可見柳秦倫回了她一眼卻是不動聲色的模樣,也不知道說什么好,默默坐回座位,一邊吃著手里的包子一邊喝著碗里的清粥。
景依婷低頭見包子皮上站著一只飯蚊子,便沒了胃口。但又看到不止柳棲蝶吃得津津有味,柳秦倫和莫宸晞也是大口大口地往下咽,她若這會兒不吃,待會兒餓了可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往下咬。
莫宸晞看了看腕上的表針:下午兩點。
起身道:“都吃飽了嗎?吃飽了我們早去早回吧。”側頭看向馮瑜,“勞煩馮小姐帶路。”
一行人再次踏出醫院,沿著被炸的路繼續往前走。
空襲后的主干道,隨處可見被炸的飯店、旅店、糧店,輕則炸了一個角和掀了頂,重則整棟宅子都化為廢墟。
再次逃過一劫的詩城百姓絕望而茫然的重新回到城里,整理自家門店,處處哀鴻遍野。
烈陽破云而出,當頭照下,照得柳秦倫指上的銘記之心閃閃發光,引得兩側百姓紛紛側目,人群中,有人大聲叫道:“那是王廷企業的柳秦倫和柳棲蝶!還有喬商銀行的莫宸晞!”
一時間,望不到盡頭的路那頭有更多的人涌了過來,齊齊跪倒在地,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瞬之間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前行的路。
方才大叫的那人跪在莫宸晞跟前,央求的一番話還未開口,已被莫宸晞伸手攔回。莫宸晞走到他身邊,把他從地上攙扶起來,又向前大大做了個請起的手勢,面前跪著的眾人才跟著站了起來。
莫宸晞凝神仔細看了看面前這炮火連天、斷壁殘桓的慘況,高聲道:“大家想說的我都明白,我也在此向大家鄭重承諾,喬商銀行將免收詩城各大小商鋪三年的租賃費用。”
緊接著,柳秦倫又從外套口袋里取出另一張支票,打開,高舉向人群:“這張是王廷代表江城百姓捐獻給大家的五十萬的支票,將用于毀壞的住宅店面重建,死者已矣,不管日本人如何轟炸我們,我們都要堅強努力地活下去,才不枉此生做一次中國人。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度過這個難關。”
這兩人都說得鏗鏘有力,棲蝶由衷高興。
說完了話,柳秦倫當著黑壓壓的人群將支票交給了身邊的馮瑜。馮瑜感動地落了淚,隨即向大眾承諾:“請大家放心,我們紅十字會一定會好好運用這筆善款,為大家重建家園。”
有了這莫、柳二人的共同出力,詩城老百姓臉上,都洋溢起了燦爛的光明,如潮的歡迎和感激的掌聲響徹云霄,久久不息。
棲蝶看著這兩個男子,莫宸晞沉穩霸氣,柳秦倫儒雅大氣,同時擁有一顆讓她敬佩無比的愛心,無論哪一個,對女子來說,都是難得可貴的歸宿之選。
可惜愛情對現在的她是件太奢侈的事,她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棲蝶望了一回天——明天會怎么樣,就讓老天決定吧。
馮瑜收好支票,領著幾人繼續向前走。
人群漸漸左右散開,讓出中間大道,走在這萬眾矚目的大道上,棲蝶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沉重,忽然理解到權勢和金錢的另一層意思,在這些平頭老百姓面前,不止是活命的必須,更是比命更受尊崇的上帝。
又走了一截,終于出了主干道,前方有左右兩條路,馮瑜本打算將他們帶去左邊被炸斷的雙板橋上看看,棲蝶正要轉彎的時候,聽到右后方一間磚房里傳出女子痛哭的聲音,急道:“等等。”
走在前面的柳秦倫、莫宸晞、景依婷、馮瑜同時回過頭來,棲蝶將右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們安靜,又聽了幾秒,確定是有女子的呻吟聲,轉身朝后方那間土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