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八日清晨。
因為心中有所惦念,所以舒如綽很早便醒來,梳洗上妝,在書房之中看了會兒書,待到金烏漸升,心情平和之后,這才向宮中趕去。
昭慶殿內,蕭承正坐在窗前,借著天際一抹金輝讀著《韓非子》。
自從他中毒之后,這昭慶正殿中窗前的位置,尤得他喜愛。
好像坐在這里,就能擁有窗外的整片天空似的。
舒如綽站在殿門前,輕聲喟嘆。
有些心思,在看見蕭承的一剎那,就盡數湮滅。
罷了,她還是再想想辦法,這樣的阿甜,著實讓她沒辦法開口。
轉身欲走,那端蕭承卻開了口,清晨聲線微啞:“既然來了,為何轉身要走?”
舒如綽邁步入殿,微微一笑:“看你認真,不忍攪擾。”
將手上書冊放置窗柩之上,蕭承眼底多了幾分清潤:“你來,不算攪擾。”
略一頷首,走至蕭承身后,掃了一眼他面前的書卷,舒如綽道:“在看《五蠹》篇?”
“正是。”蕭承的目光有些悠遠:“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
那句話,是《五蠹》的核心觀點。
沉默一瞬,舒如綽低聲垂詢:“所以,以阿甜之見?”
“并無他想。”蕭承起身,眸色微沉:“還不知阿寧此刻怎會過來?”
忽而一笑,舒如綽垂眸:“今夜無事,想邀你陪我一起出去走走。”
蕭承聞言,將窗柩上書卷收起,笑意和暖:“走走可以,但還是不要出宮為好。”
想起曾經和阿甜一起出去卻遇刺的事情,舒如綽也為蕭承的安危擔憂,點點頭同意了。
遼皇宮不算大,但是若真是“走走”,沒有一日是走不下來的。
思索了一番,舒如綽道:“陪我去皇奶奶的宮殿那邊走走吧。”
已故皇太后的宮殿,因為有太上皇的命令,很少有人敢過去,景色甚好,也甚是清凈。
舒如綽和蕭承在前面走著,尋畫和攬書遠遠在后面跟著。
許是一路氛圍太過安寧,蕭承沒有說話,舒如綽也沉默。
半晌,到了地方。
皇太后的宮殿,是遼朝皇宮唯一一處有溫泉的地方。
天然的溫泉從地下流出,一點點匯集,流入宮殿之中,所經之處因為和暖,草木并未枯萎,反而一派欣欣向榮之態。
能在凜冽寒冬里見到這般場景,舒如綽覺得情緒亦多了幾分生機勃勃。
忍不住彎身采摘下兩側明黃色的小花,拋灑在溫泉徑流之中,看著野花隨著流水飄走,舒如綽彎唇一笑。
蕭承站在一側,未動。
“人都說落花無情水自流,殊不知落花有情無情,水皆自流。”又從茂盛的草叢之中揪下一把草,毫不留情扔入水中:
“你看,水流,能載花,亦能載草,有情無情,皆算不得什么,世間太多事情,不過庸人自擾。”
垂眸掃過那一片被舒如綽信手蹂躪的草叢,蕭承溫聲問道:“阿寧……有心事?”
舒如綽嘆了一口氣。
“阿甜,你為何要那么聰明。”
有心事,怎么可能沒有心事。
時光倒流這些天,發生了那么多事情,她看似轉頭便忘,也不過是明白,時光倒流,無跡可循,不如不查。
但是那些事情是真正存在的,也讓她明白,時光倒流前,她活的是多么憋屈,又是多么的無知。
“不說這些了。”舒如綽灑脫地朝溫泉徑流邊的草叢之中一坐,肆意將鞋襪一甩,白皙的腳丫子朝溫泉之中一塞:
“千想萬想,這溫泉水如此好,不如泡泡腳來的實在。”
這一回,蕭承笑了:“若是被皇祖父知道你這般,恐怕這里就不安生了。”
“是嗎?”潺潺溫熱的水滑過自己的腳過,舒如綽抬眸,緩聲道:“阿甜,你靠近些,蹲下來。”
不解舒如綽是何意,但蕭承還是照做了。
看著蕭承蹲下的剎那,舒如綽忽然朝他狡黠一笑,猛的拉過他的手,按入了溫泉之中。
溫泉溫熱,少女掌心溫涼的溫度卻比這泉水更加灼人。
笑盈盈地放開了蕭承的手,舒如綽笑道:“阿甜,如今你我可是破壞溫泉的共犯,記得保守秘密哦。”
心下覺得好笑,蕭承修長的手也在溫泉水中撩撥著:“哪怕不是共犯,我也會為你保守秘密。”
光潔的腳丫子不停撥動著水流,舒如綽低聲道:“還是和你在一起時最放松。”
“嗯,幸好,還有余生供你我一起放松。”不顧下方雜草叢生,蕭承就勢坐在舒如綽身邊,壓倒了一片草野。
“阿甜,其實,你也沒必要承擔那么多。”想起太上皇說的話,舒如綽斟酌在三,還是開口:
“很多事情,不必非你在前遮風擋雨,譬如我,或許承擔多承擔一些事情,才能變的更堅強。”
蕭承頓了一頓,道:“怎么忽然這樣說?如今你已經心事重重,再讓你承擔,我,不忍。”
舒如綽呼吸漸沉,她轉眸看了蕭承一眼,聲音壓的極低:“我母親是被人陷害而死,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沒有驚訝于舒如綽得知了這件事,蕭承也沒有避諱,眼底卻帶了淡淡歉意:“實在抱歉,還未能查出什么,我便中了毒。”
“聽母親講,大昭人最喜在庭院景致上用心。”環視周邊自然無刻意營造的環境,舒如綽轉了話題:
“她還說,我的父親,鑒賞力創造力頗佳,我幼時在大昭居住的庭院,便是父親設計。”
靜靜地聽著舒如綽回憶,蕭承沒有說話。
“阿甜,你說,我的父親,到底是誰?”舒如綽蹙了蹙眉:
“我對他只有一個模糊的殘影,不知面容,不知身份,不知性情,甚至來遼朝的這些年,他也只是母親口中的只言片語。”
“但是卻因為生父是大昭人,我的身份一直為人詬病,上京這些貴女們,面前叫著舒寧郡主,背地里沒少罵我野……”
沒等舒如綽將說完,蕭承就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噓——”將舒如綽攬入自己懷中,蕭承溫聲道:“你聽——是蛙鳴。”
或許是因為溫泉周圍太過溫暖,竟然連冬眠的青蛙都能喚醒。
三兩聲蛙鳴連綴,晴空霽云,最祥和不過如此。
在一片寧靜中,舒如綽聽見耳側蕭承聲音溫柔而朦朧:
“無論他人如何,你只需知道,你是我的阿寧,這就夠了。”
聞言,舒如綽緊緊握住了蕭承的手。
竹馬青梅,這情誼自非他人可比擬。
但這寧和并沒有持續太久。
不遠處忽然傳來驚慌的叫聲:
“快來人!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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