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師

第一章 北境戰事

在眨眼之間,日子就到了四月十五。

上午的太和殿里,早朝的朝臣已經散去了,除了御座上面色陰沉的建熙帝,就只有內閣的閣員和恭親王還站在大殿的兩側。

在殿中央,昨天夜里才剛剛趕回平京的駐北參軍關山,正神色疲憊地站在那里。盡管他連夜沐浴,修剪了須發,可與周遭這些一直在帝國中心養尊處優的內閣大臣相比,依舊粗礪得像個野人。

關山如今是常勝的心腹,也是被宋訥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然而此時的宋訥內心是驚異的——關山與他年紀相仿,當年北上隨軍的時候還是容姿不凡的青年,此時卻已經像個年過五十的大漢,滿臉滄桑、盡是溝壑。

按說參軍的工作是參謀軍務,在軍中算得上是文職,既不用沖鋒陷陣,也無需做任何苦力,為什么幾年下來,他竟是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模樣?

就在關山的身后,兩個宮人緩緩展開一道立起的北境地圖——地圖的下方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大周汝陽以北的國境,上三分之二的,則是今年三月新繪制的金國版圖。

所有人都靜靜望著那張地圖,等候著這位參軍帶回的答案。

這些日子以來所有人都在試圖推測一件事——為什么阿爾斯蘭收復七部的消息竟是同他在盧爾河畔加冕的消息一道傳來,難道此前北境四個州的駐軍竟是對阿爾斯蘭部的四面征討毫無覺察,直到對方的仗都打完了才知道的消息?

他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占領了七部無動于衷?

而這被吞并的七部,竟也從未向大周發出求援,直接就成了阿爾斯蘭馬蹄下的亡臣?

這件事從頭至尾,都令人感到荒謬至極。

“陛下請移步來看。”關山的聲音和他的容貌一樣帶著粗曠的氣質,建熙帝瞇起眼睛走下臺階,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那張地圖。

“這次被阿爾斯蘭部一舉收復的七個部族里,真正出現過兩軍對陣的只有兩個。”他手中拿著一臂長的竹節,分別點了一下地圖西北角的兩處,“分別是這里的朗錫部,還有這里的維烏部,離我們的國境線其實很遠。而且朗錫和烏維這兩部,光是這兩年間就易了六次主,一直都在戰亂之中。”

“剩下的五處部族,有三處是在三月十六的夜里同時嘩變,殺死各自首領呼應阿爾斯蘭,另外兩處則是在幾日之后,直接向阿爾斯蘭獻降。這前后加在一起,也不過就五六日光景。而各部嚴格戒嚴,我們派去的使節被盡數屠戮,常將軍當時是覺察到了一些變化,但也只能稍稍加強邊防而已。等得知阿爾斯蘭已經在朗錫部附近的盧爾河畔加冕,已經是三月底的事情了。

“這件事究竟是如何被策劃的,我們至今仍不不得而知。因為連月以來,我們一直以為阿爾斯蘭的主力部隊在我們北部的紅水河一帶和我軍周旋……再加上北境四洲這幾個月以來的流民叛亂,常將軍,實在左支右絀……”

關山指著地圖,將今年年關以來,北境四州的情況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眾人無不心驚。

其實這十年以來,北境的情況一直都是一攤亂局,卻從來沒有出現過什么大的災殃,每一年各地的糧食都源源不斷地送到前線,一道道捷報也源源不斷地傳來,仿佛已經成了習慣,可是戰事從未有過真正的終結。

“關山。”宋伯宗面色沉重地開了口。

關山向著宋伯宗鞠了一躬,輕輕喊了一聲“閣老。”

“為什么常勝在折子里說,今年秋后會有大侵襲?”宋伯宗皺起了眉,“就算阿爾斯蘭部占領了其他七個部族,這七部又未必都與他心齊,就算他真的有狼子野心,至少也要緩上兩三年,才能再舉兵南下吧。”

張守中也看向了關山——這也是他的疑問,此時金人剛剛一統,應該還是內亂未平,哪有精力統籌眾軍,南下出兵?

“閣老,”關山臉上浮現痛苦的神色,“你們不了解金人。”

“……什么?”

“金人逐水草而居,每年秋冬都要南下逼近。從前與我北境四州毗鄰的幾個部族之所以能相安無事,是因為他們相對孱弱,且還有彼此之間的內耗和牽制。他們若是想南下劫掠,就勢必要提防其他部族趁他們與我軍對陣時坐收漁翁之利,所以除了一直盤旋在最北部、完全沒有后顧之憂的阿爾斯蘭部,其他人沒有誰敢向我們出手。”

說到這里,關山的聲音陡然轉冷,“如今金人一統,都歸入阿爾斯蘭的麾下,這種牽制就蕩然無存了,所以今年秋天,他們一定會大舉南侵。”

柏靈又恢復到從前幾乎不出家門的生活,但與先前不同的是,韋十四沒有再回來過——建熙帝審問過他了嗎?他到底被任命去做了什么?在自己被禁足之后,外面的世界都在忙些什么?

柏靈無從而知。也是在這段時間里,她才真正意識到,如果沒有十四,自己就像是一個突然被人遮住了眼睛、蒙住了耳朵,看不見也聽不見的人。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看不見與聽不見,這段時間的柏靈又過上了作息正常、三餐準點的日子。

偌大的院子此刻只有柏靈一個人在家。今日太醫院休沐,柏世鈞因為修書,還是一早就起身去了太醫院的書館查閱資料,柏奕也與曾久巖他們一道往見安湖去了。

按說換作是旁人,這時候為了避嫌,不該再與曾久巖他們接近,但兩兄妹商量之后,卻愈發覺得這是一個機會——這種時候再干劃清界限的事已經來不及了,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坦然一些接受曾侯世子的邀約呢?

她把臟衣服洗好晾在院子里,輕輕拍平衣服上的褶皺,而院門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那敲門聲音色很特別,比起人手更像是用金屬——比如劍柄,輕輕敲擊木門所發出的聲音。柏靈怔了一下,因為這種敲門聲她很熟悉——十四就是很喜歡像這樣握著劍鞘,然后用劍柄擊門的。

她連忙轉身,把濕噠噠的手在衣服上胡亂擦干,一面應著“來了!”,一面快步去開門。

然而在取下門閂之后,柏靈的表情瞬間轉冷。

——門外站著的人她確實認識,但卻不是十四。

幾乎片刻之后,柏靈像往常一樣莞爾一笑,輕聲道,“韓大人怎么有空光臨寒舍。”

韓沖沒有立刻回答,他掃視了一眼柏家空無一人的院落,“看來柏司藥今天一個人在家。”

“也不算一個人吧。”柏靈答道,“兩側的巷口,不都有皇上派來的錦衣衛在守著嗎?”

韓沖木然地笑了一聲,“靠他們能守得住什么呢?”

“所以韓大人今天來是……?”

“明公想見你。”韓沖開門見山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