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秀嘴快,性子也活潑,白先生教導夏晏清不過兩天,她去廚房領飯食的時候,當著好多丫鬟婆子的面,大咧咧指著剛出蒸籠、最大的兩條清蒸鯽魚,說道:“就給我們拿這盤吧,我家二奶奶近日讀書辛苦,據說,多吃些鯽魚可以補腦力。”
廚房里的下人紛紛側目。
不過一條鯽魚而已,她家主子剛從鄉下回來,沒見過世面也就罷了,這個丫頭卻是大宅子里出來的,居然也這么眼皮子淺。
一個婆子面露鄙夷,卻也答應一聲,墊著籠布端了那盤鯽魚出來,給心秀放在食盒底層,放下籠布時,狀似隨意的問道:“是啊,讀書真的很耗費心神呢,咱們二奶奶一定學的辛苦吧?”
心秀立即得意:“那是,尤其我家二奶奶,比別人耗費更多心思呢。你們哪里知道,我家二奶奶,只用了一天,就……”
心秀早就不忿王家奴才暗地里看不起秋月苑,這時,可是得了機會,吧啦吧啦的一通說,立即把夏晏清只用一天時間,就記全了三字經,如今已經開始學習千字文的事情,詳細宣揚了一遍。
然后,在眾人驚疑不定的視線中,整理好飯菜,仰著頭,和心容兩人一起,提著食盒走了。
第二天,王家各處下人都在議論,紛紛提出質疑,新進門的二奶奶,到底是真的有讀書天賦,還是秋月苑的那個丫頭在胡亂吹牛。
這些話很快傳進王家各個主子的耳朵里。
別人也就罷了,就算狐疑、不相信,卻也只是在心里打個轉,最多也就是一笑置之,并不怎么上心。
徐清慧就不然了,她是一丁點兒都不相信這事的,可心神卻亂了。
她作畫的毛筆上的靛青色還沒調好,就被丫鬟青黛說的話擾亂了心神,一滴顏料落在宣紙上暈開,把好端端的一幅畫毀了。
徐清慧干脆把比放下,皺眉問道:“你可聽清楚了?是秋月苑的丫頭隨口一說,還是有人看見、聽見了,確有其事?”
青黛連忙上前把畫紙折起,擱置一旁,另外換了紙鋪開,一邊答道:“是秋月苑的丫頭領飯食的時候,和廚房的下人們說的,沒人看見實情。”
“就說嘛。”一定是胡吹大氣,徐清慧心下略松。
可這個傳言,就像一根扎在心里的刺,擾的她坐立難安。偏偏以她妾室的身份,卻不好出面拆穿那個愚蠢的女人。
她甚至不敢讓王晰去找真相,唯恐賢惠大度的形象在王晰心里打了折扣。她更怕王晰和夏晏清再有接觸,會被那女人以正室的身份,要求王晰留宿于秋月苑。
第二天一大早,袁氏、夏晏清、徐清慧給劉夫人請安,伺候了各自夫君的早飯。
袁氏和夏晏清相繼告退,徐清慧則像往常一樣,留下來陪劉夫人閑話,伺候茶點。
閑話間,徐清慧的話題漸漸轉到夏晏清的身上:“說起來,二奶奶的運氣也算不錯,雖然被娘家人疏忽,流落在外多年,疏于教導。可是,能嫁進咱們這書香鼎盛之家,也算幸運之至。”
劉夫人受用的“嗯”了一聲,她也感覺夏晏清能嫁入自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她家雖然目前還不敢說一門兩狀元,但二兒子的進士功名是沒跑的,只看下次科考發揮如何,運氣如何。
若一切正常,家里再出一個會元、狀元,也算當得起“書香鼎盛”這四個字。
而他們這樣的府邸,不但迎娶了大字不識一個的夏晏清,還并不苛待于她,反而諸多容忍。說王家是積善之家,一點兒不為過。
徐清慧瞄著劉夫人的神情,從芳玲手中接過一盞茶,遞到劉夫人手邊,接著說道:“妾身聽聞,二奶奶在讀書上極有天分,只用了一天,就卻會了三字經。這可是了不得的天分,一旦二奶奶讀書有成,咱們家可就是真的詩書滿門了。”
劉夫人雖然聽徐清慧說話很受用,腦子卻是清醒的,她對徐清慧說的這句話很不以為然,灑然笑道:“不過是丫鬟想在府里拔個尖,說說大話而已,怎可當真。”
芳玲也把這話對她說了,只不過,她是真不相信,給鄉下小地主家做了十幾年奴婢的人,剛跟著先生學了幾天,就能展現出什么天賦。這不是渾說嗎?
徐清慧面上略帶了些訝然,說道:“這等事情,想來丫鬟不敢當真事來宣揚吧?只咱們府里的人知道倒是好說,若傳到外面去,那是會被人笑話的。”
她頓了頓,似乎她自己做了錯事、很難啟齒的樣子,垂首輕聲說道:“不管二奶奶出身如何,她如今卻是咱們府上的人。”
劉夫人原本只把這兩天的傳言當笑話聽聽,被徐清慧這么提醒,也警醒起來。
是啊,夏氏在她王家學了幾天字,就變成了天賦奇才。等日后出門,讓人發現,夏氏還是原來那個夏氏……外人會不會以為,這是她們王家為了抬高自家門第,粉飾出來的謊言?
徐清慧見劉夫人面色有了變化,當下轉開話題,又說笑些別的,便退下了。
劉夫人見徐清慧離開,尋摸著袁氏理完了家事,差丫鬟把她找來,吩咐袁氏去探探夏晏清的實底,妥善處理此事。
這件事在袁氏這里就好辦多了,她也不著急,只約束下人不得亂傳主子的閑話。又過了幾天,處理完府中事務,看著時辰,約莫白先生的課程應該結束了,她才帶著兩個丫鬟,往秋月苑而去。
徐清慧自從和劉夫人說了關于夏晏清學識的流言,就在留意袁氏的動靜。
她和袁氏想的一樣,想要求證夏晏清學得如何,最好就是打著關心弟媳課業的幌子,詢問白先生。
于是,這幾天,在白先生結束課程前后的時間段里,徐清慧都是在院子里散步的,散步范圍距離秋月苑不遠。
袁氏剛走上通往秋月苑的小道,徐清慧的丫鬟碧藍就飛奔去園子里傳話。
隔著幾叢灌木,袁氏遠遠看見帶著青黛、款款而來的徐清慧。她心下暗嘆妻妾不明的后患,腳步卻不停,依然沿著小道往前走。
徐清慧迎著袁氏走來,還差著幾步遠的距離,她就笑盈盈的行禮道:“妾身見過大奶奶,大奶奶安好。”
袁氏止步,笑著抬手,“清慧不必多禮。”看著徐清慧站直身體,問道,“時辰不早了,日頭正盛,怎么沒在房里歇著,不怕曬了面容嗎?”
徐清慧掃一眼四周,笑道:“不怕,春日里的陽光最是和煦。妾身在屋里做了半日針線,覺得氣悶,正好出來轉轉。大奶奶剛理完事務吧,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