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時,明德門前已聚集了許多人,世家貴女們都乖巧地跟在母親身邊,殷青筠卻跟殷正業站在一處,兩人臉上都結了冰霜,誰也誰都不順眼。
殷正業心中不忿對殷青筠罵了句:“你母親越發嬌貴了,宮中擺宴屢屢缺席。”
“母親身子不適,自然該留在家中休養。”
殷青筠發髻兩側戴著細穗步搖,轉頭時微微搖晃,看著殷正業的眼神越發寒涼:“父親寵愛的姨娘養出來的好女兒把母親氣倒了,現在父親卻怪母親身子嬌貴?”
幸虧經歷前日那等大場面的不是真正的陳氏,而是凝羅。
不然陳氏那經不得半點閃失的身子,還不被嚇得半個月都下不得床榻。
殷正業原本只是想敲打她幾句,卻聽她提起那樁腌臜事,頓時臉色一沉:“你也越發不成體統了,難不成以后也想學了你妹妹去!?”
殷青筠聲音寡淡薄涼道:“殷青黎的事情父親不是知道得最清楚嗎,為何要問女兒呢。”
天知道這世上怎么會有殷正業這樣厚臉皮的人?
就他光明磊落高尚無私了是嗎?
要不是他設了圈套想算計她和蕭桓,又怎么會被殷青黎鉆了空子。
人家蕭桓也答應了會給殷青黎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殷正業這時候還得了便宜賣起乖來了,這幅嘴臉真是叫人多看一眼都嫌糟心。
殷正業瞪眼發怒:“你這什么意思?還敢頂嘴了?”
眾人跟隨著引路的內監一齊從明德門進了宮,沿途上的青石燈柱里燃了松油,在漫天晚霞的映照下燭光并不顯眼,但是空氣中飄散的些微的松香卻聞得叫人心神不寧。
殷青筠皺著眉頭,煩躁地舉著扇子用力扇走那味道,殷正業見她眉間滿是不耐,只當她不服管教的毛病又犯了,剛壓制住的火氣一個沒忍住沖上了腦門。
殷青筠后知后覺發現殷正業的異常,瞥了他一個冷眼:“女兒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父親這就惱羞成怒了?前日您在太子面前可不是這樣理直氣壯的模樣。”
“你閉嘴!”
殷正業害怕殷青筠說出什么不該說的來,連忙惡狠狠地瞪著她:“你若敢在外頭胡言亂語,老夫絕不輕饒了你!”
殷青筠雙眸含笑:“敢問父親是哪種不輕饒?”
他也就嘴巴厲害了些,平日里威脅菡芍苑兩母女幾句還行,殷青筠可不怕他。
以前是因為陳氏而受他掣肘,現在單單一個凝羅就可以把他玩得團團轉,她哪里還會忍氣吞聲下去。
“你......你......”
殷正業勃然大怒,偏嘴里除了你字,再也說不出別的狠話來。
宮道中央正走著的鄒太傅走了過來,眉毛一挑:“喲,這不是殷相嘛,怎么跟大姑娘吵起來了,今兒可是中秋佳節闔家團圓的日子,晚間還要陪著陛下賞月呢。”
“殷相這樣大動肝火,等會宴會上要是失了儀態,著了陛下的惱就不好了。”
殷正業喘了口粗氣,剛要罵他多管閑事。
那鄒太傅卻自顧笑著搖頭走了。
殷青筠搖著扇子,冷聲笑道:“太傅大人的話確實在理,父親還是消消氣吧,別這樣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樣,等會兒晚宴上被叫陛下看去了,誤會了什么。”
她不怕殷正業會發飆,她就怕他不發飆。
殷青黎是咎由自取,殷正業何嘗不是罪有應得。
讓他算計蕭桓,這回連一慣怕他的鄒太傅也拿住了他的把柄,可以上前來笑話他幾句,再風輕云淡地轉身離開。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殷正業身為后者,最好是遵循上輩子的命運,撞柱而死、尸體被拋于荒野,才能平息她上輩子經歷的錐心之痛。
殷青筠沒等殷正業再說什么,邁開大步子顧不得規矩禮儀就先走一步,遠遠地把殷正業拋到了后頭。
到了晚宴所在的玉露臺時,西邊余陽也徹底黯下了,露天的庭院中鋪了筵席,眾人按禮部擬好的位置各自落座,男女各一側,姑娘們都隨各家母親挨著坐,席中只有殷青筠和顧雁婉獨身而坐。
尤為惹眼。
不過更惹眼的是,禮部這一回竟然又把兩人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處。
殷青筠已經有許久沒見過顧雁婉了,此時借著院中四角八方亮堂堂的宮燈,看見她一臉疲態,很是憔悴。
不過也難怪,皇帝立了蕭祉做太子,助長的是陸家氣焰,陸家頭一個拿了殷正業開刀,接下來第二個就是義勇侯顧嚴韋。
近來殷正業好似松了口氣,怕是陸家已經把火力轉移到顧嚴韋身上了。
青嵐上前替殷青筠把酒壺推開,囑咐一旁聽候差遣的宮女換壺茶來。
顧雁婉被內監引到位置上坐好,她身邊的如菱立即殷勤端起酒壺倒了滿滿一杯酒,嘴邊莫名其妙說了句:“裝模作樣。”
殷青筠不聾也不瞎,自然曉得如菱是被顧雁婉授意這樣的說的。
不過詆毀一詞,本就帶著幾分仰望。
先前她是因為蕭祉態度極為模糊,才會面對顧雁婉時感到不安。
蕭祉現在是她的未婚夫,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她再也不會把他弄丟了,顧雁婉也沒得想跟在后頭撿漏。
青嵐接了宮女送來的茶壺,給殷青筠倒上:“姑娘還是別看她了,她就跟二姑娘一樣,越搭理她她就越來勁兒。”
今夜這么好的圓月,不多賞賞,跟顧家那個嬌氣姑娘有什么好計較的。
殷青筠聽著青嵐的話,確實沒錯,中秋佳節,合該賞月團圓,吃吃月餅沾沾喜氣,犯不著跟顧雁婉慪氣傷神。
院中人悉數挨著落座,因皇帝和皇后還未到場,眾人言語歡笑無半分拘謹,一些老臣開始飲酒吟詩,談論起今晚的月色,場面十分熱鬧。
殷青筠伸手端茶杯時偷偷覷了眼對面跟崔承譽坐在一桌的蕭祉,眉頭微皺,不太喜歡他跟崔承譽這樣形影不離。
崔承譽那人心思沉得很,她有時候好似看明白了,又好似根本沒看明白,就像是他刻意流露出來的馬腳給她瞧。
叫人深覺一陣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