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有些詫異,不過他很快就將這詫異心思收斂起來,他略一思忖,道:“雖不知未來到底會如何,但僅看常州瓊州的發展朕也愿做這嘗試。今日喚你來,一是為選秀之事,二便是想讓你為考官。”
見左弗眼露詫異,他抿嘴笑了笑道:“雖你說科學無盡頭,你只懂皮毛,這就這點皮毛,這世上也唯有你是最精通的。你手下那幾個學子這回也讓他們參加吧。”
“可陛下……讓我批閱自己學生的卷子,這怕會引起非議吧?”
“朕也略略了解過科學,其他不是很懂,但算學經人講解后還是能懂的。就眼下來看,科學其實是有標準答案的不是嗎?不像道德文章,兩說都可。”
“科學并無標準答案,只能說在眼下這階段,我們研究出來的結果可以為答案。”
左弗想起自己穿越前還未解開的無數科學謎團便是忍不住感嘆道:“宇宙與萬物的規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摸清的,越是研究科學便越是感覺自己渺小,窮盡一生之力也無法真正觸碰到科學的真諦。難怪師門中的先輩說,科學是真正意義上的學無止境,永遠有接不完的謎題,永遠也不會有標準答案。”
“其實老夫一直有一疑問。”
曾櫻道:“這科學如此神奇為何你師門卻不為世人所知?”
頓了下又道:“畢竟這于民生國事上大有裨益。如此顯學,卻是默默無聞,若不是你出世,還無人知曉這門學問。”
話音落,殿內所有的人都望向了左弗,包括朱慈烺。
對此,左弗早準備了一套說辭。
“若真較真出來,其實我師門學問早已問世,曾一度與儒家并稱為顯學。”
錢謙益等人蹙眉。
其實他們早就察覺到了。左弗的思想,左弗所展現出來的東西都與墨家有關。
儒家講中庸,可墨家卻是講辯證與實用的。今日從她口中得到證實后,他們反而是松了口氣。
雖非儒家學問,可差點經歷過亡國之痛的人卻顧不上這么多了。更別提,左弗雖是精通墨家之學,可卻從未起什么學派之爭。不但未起學派之爭,反而在她的學堂里,儒家之學一樣是要學的。
雖然對儒家的解讀與他們有些不同,可畢竟還是圣人學說。用她的話講,儒學規范人們的行為,獲得精神的平和,乃是修身養性之學。
而科學是入世之學,是實用之學,兩者相輔相成,看看瓊州常州,便覺此法可行。
而且,大明祖宗之地還淪陷在敵手,再這樣無止境的內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左弗在朝堂的根基太薄弱了一些,若是讓她主持一場科舉,那對于參加這場科舉的學子來說那便是座師了。
座師對于一個讀書人的仕途影響是巨大的,這將形成天然的官場關系。錢謙益就琢磨著,君王猜忌臣子雖是常有之事,但左弗畢竟不是王莽之流,且能力出眾,自己眼見著軀體老邁,再也撐不了多少時日了,怎么著也將她再往上推一推,以形成對君王的制衡。
是的,對于這些文臣來說,太過強勢的君王也不是他們愿意見到的。千百年的實踐總結,所有文人都有一個概念:君王權利過大于國并無利,于臣那就更沒有了。
眼看著自己身軀老邁,再也干不動了,錢謙益覺著是該挑一個能制衡天子的人了。
天子少年失怙,性情乖戾,疑心重,長此以往非朝臣家國之福。太過刻薄的君王能令臣子懼,但忠誠就別提了。
而對于他來說,他想名垂青史的話,就必須借著如今大好局面將大明的局勢徹底扭轉過來。
人活到他這份上,權利財富都有了,再求生前名那已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所能求的便只有身后名。
哪一個文臣不想謚號配“文”,哪一個文臣不想青史留名,被視為中興之臣?到了那時候,哪怕朱天子家的王朝滅了,可他錢謙益依然是后世子孫心中的一座豐碑!
而左弗將來下場如何,他不敢妄斷。但名留青史那是絕對的!這般如岳飛一般的人物,那將來都是要坐在廟宇里,配享香火的,青史留名那是一定的!
他現在幫左弗一把,將來還不得留一個“識人善用”的美名?
“愛卿所學竟是脫胎于墨家嗎?”
朱慈烺蹙眉,“你師父乃是道門中人,如何會習得墨家之學?且墨家名篇多有失傳,你們又是如何保留的?”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師門先輩無上進之道,便隱歸山林潛心學問。可他們并不是不入世,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
“曾有你師門之人入世?”
錢謙益等人驚愕,“是誰?”
“沈括便是。”
左弗滿嘴跑火車,“酈道元,王禎,袁天罡,僧一行,孫思邈,蘇頌……”
眼見著這些人眼睛越瞪越大,左弗的嘴角也越揚越上。
牛皮不怕吹,吹得越大越好,嚇死你們!
“還有那華佗也是。只是華佗下場不好,所以許多人都引以為鑒,不敢再招搖。”
“華佗……華佗……”
錢謙益喃喃念著,忽然瞪大眼,驚呼:“難道昔年華佗真能開人腦而保人不死?!且能去除腐病?!”
“是手術就會有風險。不過我想以華老前輩的醫術,應是能治好曹操的。”
左弗嘆息,“但他的遇難也讓師門中人看清一個事實:學問雖好卻不一定適用于世。曹操殺的不是華佗,殺的是千百年來醫學的進步。
從此后,再也無人敢深入研究醫術,更不敢想法整治,因風險太大了。遇上平民,可能要吃官司;遇上權貴,開口說句話遭人懷疑,還未看病便死了。所以,師門訓誡,即便入世亦不可滿嘴胡言亂語,應見機行事。”
“那如今?”
“如今師門凋零,只剩下我與師父了。”
左弗望著朱慈烺道:“師父說他是沒有天賦的,太師父教的東西他怎么也學不會,只入了個門,上到初中的東西就聽不懂了。所以太師父讓他下山尋找可傳授的人,偏偏就遇上我了。
我當日只是假死,師父用一手人工呼吸硬是將我救了回來。醒來后,我深感科學神奇便拜入師父門下。我師父說,不求科學與儒學相爭,只望此于民有利之事能得以傳承,如此也不負師門先賢心血付出和師門的養育之恩。“
朱慈烺點點頭,“愛卿所為也受我儒家影響,所辦學院亦不忘儒學,這樣很好。學問就是學問,不用分你家我家,能為民謀福利便是好的。”
頓了下又道:“這事你回去好好琢磨,朕三次下旨,宋應星總算答應出仕了,不日就要到達京城。待他來后,朕會授予他工部尚書一職……”
他望向曾櫻,“曾愛卿年歲已高,真無力再兼任工部尚書一職。若不是朕再三挽留,這會兒他應已回家頤養天年。說來都是朕這天子無用,幾位愛卿須發皆白,本應在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可偏偏因朕無能,而不得不將他們強留于此……”
“陛下此言臣等惶恐。”
幾個老頭兒跪了下來,感動地道:“我等不敢比諸葛孔明,但也愿為陛下為大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愛卿們快快請起。爾等皆已是古來稀之歲,便是呂愛卿今年也是六十有七了吧?”
“陛下記得清楚,臣今年正好六十七了。”
成克鞏與左弗對視了一眼,不知為何,這個兩個平日都沒什么交際的人這會兒卻是會心笑了笑。
這殿內,除了朱慈烺,便屬他倆最稚嫩了。而且,都是剛剛入京沒多久的京官菜鳥,兩個都還很有名聲,而且都不是什么好名。
成克鞏因為人肅穆,總是被諸官員背后罵,而左弗……那就不用提了,簡直是鄉紳官吏的眼中釘肉中刺,被人恨得不要不要的。這會兒見其他幾個閣老與君王感人的互動,不知為何,二人卻覺有些想笑。
成克鞏在未見左弗前對左弗印象也不好。不過在看了她的述職報告,再看她這些日子在京城做的事,對她印象倒是大為改觀。而為維護法紀硬剛天子一事更是讓他對左弗大大改觀,對她欣賞不已。
在他看來,不能維護法紀,還糊弄君王的那才是大大的壞,是蠢貨,是卑鄙小人!像左弗這樣有能力還正直的,哪管女人男人,下次若給他舉薦官員的機會,他一定要把左弗要到吏部來。
這樣的人只管理地方太浪費了,應該來管官吏,瓊州那些庸官都能被她整頓后,還怕整頓不好其他官?狠狠整頓下,他不信這大明的天不能清朗起來!
那邊你來我往的感動完了,左弗等幾個老頭把眼淚擦了,這才問道:“陛下,宋先生何時能到京城?”
“哦?看來愛卿對他也頗為熟悉啊。”
“我識先生,先生不識我。”
“那不見得……宋愛卿對你也是頗為推崇啊。說實話,若不是因為你,朕還未必能請得他。他看了你編寫的教材,驚為天人,其實早想與你結交了。這回他來后,你便與他一起準備這回科舉科學部分的試卷,屆時你為科學一門主考,他為副考官。莫要推辭,此事就這么定下了,畢竟宋先生所學跟你還是有些不同的。”
左弗想了下,點點頭,作揖行禮,“臣定不負皇恩。”
從乾清宮出來,一打聽,得知皇后那邊已經散了,劉茹娘也回去了便也坐上了肩輦,與幾位閣老告別后,出宮去了。
朱慈烺本要留她與幾個閣老用膳,不過皇后那邊來人傳說,說小皇子哭鬧,這御膳便也是吃不上了。
皇子是不是哭鬧左弗不知,不過多半又是皇后使得借口。聽高庸說,這孩子生下來后,陛下只要一日不去,皇子就會哭鬧。這話的意思已是明白不過,是指皇后借子邀寵,經常耍這手段。
高庸說這話給她聽她也不知什么意思。皇后用什么手段吸引朱慈烺去跟她有什么關系?她早已放下了,現在聽來情緒也不會再有任何波動。
用就用唄,用了才好。說實話,她可不想留下跟天子閣老吃飯,吃得一點不暢快不說,還心累,還不如在路邊吃完小餛飩來得歡實呢。
到了宮門口,下了肩輦,在宮門前等候多時的左貴立刻上前,“大姑娘,您出來啦?”
左弗蹙眉,望著左貴道:“說過多少次了?不用在宮門前等,站著不累嗎?不是給了你錢嗎?讓你在附近茶館等著。你家那位比你大三歲,可心疼你得緊,要累壞了可不是要恨死我?”
“她敢!”
左貴瞪大眼,“反了天了,那婆娘敢恨您,小的休了她!”
“噗。”
椿芽忍不住發出一聲笑,“就你那慫恿還敢跟你媳婦頂缸?大姑娘心疼你才這么說的,你還真當自己是大丈夫了。”
“你們別看我這樣,我那是在外面給她些面子,畢竟是娘們。”
“就會耍嘴皮子。”
左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怕媳婦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我跟你說,這怕媳婦的男人啊一輩子都會順遂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行了,不說這個了,以后都在附近的茶館等著,我自會過去找你的。”
“我之前都在茶館里,可我見尹姑娘都出來,您還沒出來,我就急了,這才過來看看的。”
左貴說著便是將車拉過來,“大姑娘,車套來了,您快上車吧。”
“不了,我坐了大半天,想走一會兒,不然這渾身不舒坦。”
“噯!”
左貴應了一聲,牽著馬,拉著車,便隨著左弗后頭走了起來。
南京城這些日子的變化很大,雖然改造還未完成,可因著道路的重新修繕,違建老屋的拆除,現在看起來已是干凈許多,比她剛上任時好多了,城里也因著實行嚴格的管理而變得井井有條。
那些敢在大街上隨地亂扔垃圾的都被木二等人抓了起來,因著有山敏正的例子在前,那些犯了事的勛貴子弟不敢反抗,只好捏著鼻子接受罰款,生怕一個反抗引來女魔頭的怒火,打一頓事小,要也去掃廁所,那可丟人丟大了!
這魔頭,還是不要招惹得好,皇后爹都敢打,打他們還不是跟鬧著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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