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還對左弗不滿的人立刻來了精神,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壓低聲音道:“前些年便聽說鎮國公在大洋外尋到了一大片地,說是上面只有土人,粗略探尋,便發現了一些金礦,銅礦。可后來不知為何,卻是沒什么聲音了……”
聲音壓得越來越低,一些勛貴甚至還朝四下看看,然后漸漸將孫訓珽圍住,小聲道:“侯爺與國公爺交情甚篤,是不是有什么內幕消息?”
“是呀!若有是消息也跟兄弟們說說。咱們一直被那群文臣欺辱,這鎮國公如今雖是應天府尹,可說到底還是出生武家,這可不能便宜了外人啊。”
“就是!安順候,你面子大,能不能請鎮國公出來,我們今天晚上包個酒樓,請鎮國公吃飯。國公爺只要一句話,讓兄弟們能有條活路,這納糧之事……嗯!哪怕是鄉紳一體納糧,我們也力撐到底!”
“呵呵呵呵。”
孫訓珽輕笑了起來,“這些事你們心里有數就行了。我可跟你們說……那澳洲可不比咱大明小,可上面只有一些茹毛飲血的土人。那些土人不知金珍貴,隨意送給那些西夷換些布料,農具。這鎮國公見有西夷人奴役那些土人,肆意虐殺,一時間也不敢再有動作,畢竟,隨意挑起紛爭,一旦與西夷交手,那韃子便有可能趁虛而入。”
“什么?!幾個紅毛鬼也敢跟我們大明猖狂?!”
一群勛貴呼吸都急促了起來,臉漲得通紅,好似這些西夷人搶的是自家銀子似的,個個瞪大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咒罵道:“左家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那幾個效忠我們大明的倭人水戰也頗為厲害!我們出錢,買船,雇人,打死那些野蠻人!
“就是!土人也是人,就可以隨意屠殺?!這群西夷果然是野蠻人!”
一群人憤怒極了,本壓低的聲音也逐漸變大,引來一群文官側目。
這群人吃錯藥了?奉天殿跟前大喊大叫的,這是要打誰去?
“鎮國公來了,不若你們親自下帖請她?”
見左弗走過來,孫訓珽笑了笑道:“你們若肯投資海外,我想鎮國公是不會拒絕的。”
左弗帶著一群“窮逼”來到了奉天殿前,一群文官像狼一樣盯著她,而一群勛貴也像狼一樣,眼里冒著綠光的盯著她。
“國公爺,不知今日可有閑暇?”
左弗才到奉天殿殿外,幾個勛貴就迫不及待地湊上來,“國公爺如今管著應天府,也不跟兄弟們聚聚了。今日天氣好,要不下朝后去喝幾杯?”
說著還擠眉弄眼的,暗示之語連連出擊,“國公爺,這納糧,交商稅乃是治國良方,我等支持你啊!就是家里人多,也想尋點其他營生,國公爺能否幫我們參詳參詳?”
左弗有些懵,忽然來這么一出是要搞什么?
她朝孫訓珽看了下,見對方朝自己眨眼,再琢磨了下這些勛貴的話,心里大抵有數了。
雖不知這些勛貴要什么,但這明顯就是一種政Z上的利益交換。
當了九年的官,早已不再是當初的菜鳥。政Z有時就是一種妥協與交換的藝術。
看看這些朝臣的架勢,今日大朝必是要鬧得不可開交,而鬧不是她的目的,她最終目標是要京畿之地的商人交稅,鄉紳納糧。
順帶著用這個事將盧蟬兒一事壓下,讓民眾不要再關注此事,讓那個姑娘以后好安靜的生活。而且,將納稅一事在這個時候提出,一旦她成功了,那么莊氏這只雞殺起來也名正言順了。
呵,賣繼女過活,做了如此惡心的事還想繼續逍遙自在?而且,不將她的手腳打斷,以后還不得繼續借著“為人母”的名義去繼續壓迫盧蟬兒?
說實話,盧家人也不是個東西。雖然沒克扣盧蟬兒的口糧,可對這孩子卻不怎么過問。不然一個已經改嫁的繼母憑什么還以“母”的名義去壓制盧蟬兒,逼她嫁鰥夫,還來選秀?
經過查訪,盧家人甚至也有過將田地收回的念頭,只是盧蟬兒祖母臨終前發了狠話,要是誰敢動這幾畝地的念頭,她死了也要詛咒盧家人都不得善終。
古人迷信,老祖母將話說到這份上了,另外兩個叔伯也真做不出將侄女家產奪走的事,一起幫著說了話,這才有了盧蟬兒一份口糧,保住了田。
這回被繼母逼著選秀,雖然怎么看都有被人脅迫的樣子,但人心隔肚皮,誰知他們心里怎么想的?沒準也做著發財美夢,想著這般姿色的族女進了后宮,得了寵,他們還不得發達?
所以,眼下她就是要將水攪渾,將民間注意力吸引走,然后借著收稅一事,好好盤一盤那個王莊氏,免得到時又來欺凌孤女!
想到這里,便是微微一笑,“平日公務繁忙,實是抽不出參加諸位兄弟叔伯的聚會,我先給大家賠個不是了。”
左弗福了福身后又道:“聽我那些屬下說,城中新開了家私房菜館,名小舒佳肴,所做菜品頗有特色,環境幽靜,不若今日下朝后就由我做東,請大家去吃一頓,就當賠罪如何?”
“哈哈!”
眾人笑了起來,連連迎合。去哪吃飯不重要,哪怕坐路邊攤上都沒事。只要左弗愿意松松口,給他們找些來錢的路子,吃飯?重要嗎?
左弗笑笑,聽著大漢將軍宣布上朝了,這才回到文官序列,走進了大殿。
站定沒一會兒天子便來了,走了一番既定流程后,還未等其他人參左弗呢,左弗便出列,舉著笏板道:“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朱慈烺有些意外。左弗在大朝時素來是低調的,一般鮮少說話。她真有什么意見也是直接上書,很少在朝堂上提什么意見,而今日卻主動請奏,倒是有些意外。
“愛卿,有何事要奏?”
“回陛下,臣近日接了一紙訴狀,此案涉及選秀,臣庸弱無能,左右糾結都無法下判斷,故而今日上朝請圣上裁定。”
此言一出,那些正欲沖左弗開炮的朝臣狂喜,立刻有人出列攻擊道:“這等小事也要拿到朝堂上來說,左大人是不是力不從心了?連這小案都不能判嗎?這盧家秀女一事鬧得紛紛揚揚,民間非議不斷,爾身為應天府尹,不順應民意立刻開審此案,反是將人都扣在衙門,不知小左大人意欲何為啊?”
“天子選秀,民間嫁女,這話這位大人聽說嗎?”
左弗沒正面迎這話,反是問了這么一句出來。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臉色一變,包括朱慈烺。
天子選秀,百姓急著嫁女這等事不是明朝才有的,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可以說,此舉很打天子臉面,但這事吧,你又不能追究到底,不然這好顏色,不顧民間疾苦的名頭可就掛自己身上了。
所以,哪怕知道百姓在鉆空子,可基本大家對這事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包括天子。可如今被左弗這樣問出來,朝臣是心里發寒,而朱慈烺則覺十分沒面子。
可他到底也不是昏君,斷不會因為這樣的事就發作的。在壓下心頭的尷尬后,便道:“此事朕也聽說了,那位姑娘寧可離家乞討也不愿入宮,可見性子剛烈。強扭的瓜不甜,也不用扯什么忠君不忠君的,不過一鄉間丫頭,哪里懂這么多大道理?她若不愿,就算了吧。愛卿且好好安排,讓她回鄉去,讓她那繼母莫要再為難她。”
“君父體恤百姓!”
左弗跪下參拜,“臣替盧蟬兒謝陛下大恩!”
什么?!
這么難的事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一群準備看熱鬧的朝臣氣得牙癢癢!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左弗竟是連天子都算計,竟直接將這事捅到天子跟前,讓天子做決定。
這天子為了自己的名聲哪里還敢要這個女子?只能放人,以顯自己寬容,明君之風。
左弗起身環伺眾臣,最后目光落在了山謙身上,她挑挑眉,抿嘴一笑,似是挑釁。
這兩日的查訪查出的東西可多了。木二抓了王家一個隨地吐痰的人,故意小題大做了一番,將人抓了回來,一番恐嚇后,尋到了一個十分有用的信息。
那位娶莊氏女的富商本不是京畿人,是今年開春才來京城做生意。前期并不順利,可忽然就變得順風順水了起來,收了一大批低價的絲綢,質量上等,價錢卻便宜到可疑。
就這一點,也足以證明此人有問題了。但眼下,不打著收稅的名義,左弗也不能去收拾這人。唯有將這件事搞定了,她才能打著這名義去接觸這人,盤查這人。
其實,還有一點,這背后之人是誰已是呼之欲出了,必是皇后家的人。皇后未必有能力將手伸到宮外,但她的家人卻可以。
山謙身為蘇州科舉大府的教諭,品階雖低,可能量卻是很大的。所有讀書人都要巴結他,有些門生幫著出力也不奇怪。所以,左弗也沒指望能借此事將山家打倒,不過殺幾個雞,讓他難受下也是必要的。
山謙黑著臉,忍著怒氣。這個左弗當真是有些水平,兩難之事她竟敢往天子身上推,借天子的手來解決這事,倒是小瞧她了。
不過不打緊,這人居然要在京城收商稅,呵呵,以為京城是什么地方?是瓊州嗎?這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非來!
“陛下,臣有本要奏。”
陳長淮出列,“臣要彈劾應天府府尹左弗,左云舒!”
朱慈烺微微瞇眼。
今日有人會當朝彈劾左弗他并不意外。收稅一事早已傳入他耳中,彈劾左弗不在意料之外。
他嘴角微微揚起,掛起一絲冷笑。
說什么忠君愛國,一傷及到自身利益,丑陋嘴臉就露出來了嗎?
壓下心里的不爽,他故作溫和地道:“愛卿,小左大人做了什么,你要彈劾她?”
“臣要彈劾左云舒盤剝小民!”
“左愛卿,你可聽見了?這是怎么回事?”
“這,這話從何說起?!”
左弗故作驚訝,“我何時盤剝小民了?陳大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哼!老夫不光要彈劾你盤剝小民,還要彈劾你動機不良,禍亂朝綱,損我大明根基!”
他說著便是將自己的奏本遞了上去。高庸接過奏本,送到朱慈烺手上,朱慈烺攤開一看,頓時大怒,“左愛卿不過是依法辦事,怎到了你們這里就成了十惡不赦之罪?!依法納稅,依法納糧,難道不是應當之事嗎?!”
“陛下!”
陳長淮無視朱慈烺的憤怒,一臉從容地道:“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都優待讀書人,我朝尤其如此。就說秀才,只要考核優等,不但可領貢米,還能免二丁雜役,免田賦。可左弗倒好,她不但要朝商賈收稅,朝那阿堵之物下跪,居然還想要士紳一體納糧,將太祖定下的規矩推翻,這膽大妄為,其心可誅啊,陛下!”
“你真是放起狗屁來真是無所忌憚啊!”
左弗冷笑著,“這里是奉天殿,要放狗屁回去放,別在這里放,熏著人可不好。”
“噗!”
一群“窮逼”與勛貴忍不住笑了出來。
“放肆!”
陳長淮呵斥道:“你也知這兒是奉天殿?!竟口出市井俗語,羞辱當朝大臣,你眼里可還有陛下?!”
“嘁!”
左弗撇嘴,“你不要說的這么好聽,擺出一副一心為大明的模樣。說來道去的,我這提議是傷了你們的利益,所以才狗急跳墻,來構陷我。”
她頓了下又道:“我且問問陳大人……如今我大明有多少地?讀書人占幾成?現在有多少讀書人?這大明的田地夠分嗎?!這世世代代下去,你是要逼死所有百姓?!這鄉紳一體納糧有何不對?!整日祖制祖制的,那太祖還規定天子駕崩,嬪妃殉葬呢!可后來呢?還不是改了?難道您老是要說英宗不孝,違逆太祖嗎?!”
“你!”
陳長淮直接被噎住了!
人死為大,死了的帝王就更大了!他哪里敢說英宗不對?而且,這舉措還被他們文官大書特書,說英宗仁慈。就這樣的,他哪里敢接話啊?
左弗見他不說話,又冷笑了聲,道:“來,大人,咱們好好探討下!我就只有一個疑問:有功名的讀書人越來越多,不納糧的人也越來越多,那么我就要問問大人了,這以后分無可分,國庫再無收入時,又當如何?!請大人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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