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涼風習習。
微弱的手電筒光線里,燕歸蹲在水邊盡職盡責地處理手中野兔,不知從哪兒撿來的刀片在洗凈后破布包裹著,對野兔進行慘無人道的分割。
墨上筠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只手拿著的手電筒照向燕歸,只手手肘抵著膝蓋撐著下巴,嘴里叼著一根草,抬眼看著溪水對面隨風飄蕩的雜草,遠處的山林樹木隱在夜色里,唯剩黑影輪廓,呼嘯的風將其襯得陰森暗沉。
“對了,這個丁鏡……”燕歸將野兔的內臟挖出來,然后抬手抹了把汗,“我跟她聊過一次。”
“哦?”
墨上筠給了點反應,但也說不上意外。
這批學員里,除了極個別外,那一批表現比較好的,燕歸都估計交談過。
“就前幾天吧,我撞見她跟秦雪在一起……”燕歸說著,猶豫了下,糾正道,“應該是丁鏡撞破了秦雪什么事兒,正好被我給看到了。具體情況我是不知道啦,她們倆接觸也就那么一兩分鐘。不過,她跟秦雪的氛圍不太好,感覺挺僵硬的。”
“我這不是對她挺感興趣的嘛,就拉著她問了問,順便談了談心。”燕歸呲牙,“她這人還蠻豪爽的,直說跟秦蓮有點恩怨,看她不爽。”
墨上筠挑眉,“她說你就信?”
燕歸哼了哼,驕傲道:“這真的假的,我能分辨不出來嗎?”
他大致將情況跟墨上筠說了一通。
本來都是抱著閑聊的心態湊一塊談談,但談到后面,發現各自都有對方想要的消息,所以他們倆就一拍即合,將“閑聊”變成“等價交換”。
他用手上跟秦雪、秦蓮有關的一些消息,跟丁鏡換了點兒她跟墨上筠、任予的事來聽。當時燕歸就察覺到丁鏡對秦雪的關注,談不上是好意還是惡意,總而言之就是在意,不過作為情報販子的燕歸對此不在意,交換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之后就是今天了,”燕歸道,“中午我本來想找她打探點任……咳,消息的。反正就是在訓練場上聊了幾句,當時秦雪正帶著她的隊伍加練,丁鏡就問我——‘如果她去搗個亂,秦雪會不會變臉?’”
“還有,”燕歸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她可能察覺到我的有點,大概七點左右,特地找到我,跟我請教了秦雪和柴心妍的隊伍一般會在哪兒訓練的事。”
燕歸還特地強調了‘請教’二字,仿佛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墨上筠斜乜著他,神色淡淡的,倒也沒太大反應。
這個丁鏡,整天吊兒郎當的招惹別人,說她跟教官干架了她都覺得正常。不過,如果真用自己的名號也就罷了,自己得罪了誰就遭誰記恨去唄。
偏偏,成為她跑腿的。
這破事兒……
墨上筠有些頭疼。
“墨墨,你的名聲,我會爭取幫你‘挽救’回來的!”
忽然想到什么,燕歸信誓旦旦地朝墨上筠保證道。
由他出馬,什么樣的輿論都能有扭轉余地。更何況這批學員都是聰明人,稍微提點一下就行。
墨上筠“嗯”了一聲,算是將任務交給他了。
不過,看著跟前流淌的溪水,墨上筠心里倏地升起疑惑——
丁鏡為什么要針對秦雪?
丁鏡撞破了秦雪什么事兒?
丁鏡以前不是西蘭軍區的,就是云城本地某部隊的,按理來說,在來gs9之前她跟秦雪沒有接觸機會才對。
而在gs9這一周,也沒見秦雪有什么出格行為能惹上丁鏡的,不然早就有風聲傳出來了。
說到底也是別人的事,墨上筠稍微想了想,理不出什么頭緒來,便就此作罷。
燕歸在一旁勤懇的勞作,將內臟去除之后,直接將野兔剝了皮,處理起來果斷干凈,并且迅速。
唐詩他們剛在空地上點起篝火,燕歸這邊就已經將野兔給處理好了。
墨上筠將不知何時做好的一根木棍遞給燕歸。
燕歸驚喜地接過,將處理好的野兔用木棍尖端插好,然后笑嘻嘻地將那野兔遞給墨上筠,“墨墨,靠你了!”
他只信得過墨上筠的廚藝。
就算是心靈手巧的唐詩,他都不太放心。
也沒拒絕,墨上筠拿過野兔,就直接走向那邊空地。
燕歸喜滋滋地跟上。
距離晚上熄燈還有一個小時,墨上筠坐在篝火旁邊替他們烤著野兔,不多時便有香味溢出。
很奇怪,落到其他人手里,這烤兔不多時就會被烤焦,并且會烤的層次不均,有的焦了有的卻沒熟,但一到墨上筠這里,只是偶爾簡單地翻動一下,就被烤得香味四溢,外層嬌嫩,最外那一層肉泛著淡黃的顏色,偶爾茲拉作響,是肉汁被烘烤的味道。
燕歸負責篝火部分,小火,盡量用炭來烤,完全不用墨上筠操心。
兩人配合地不能再默契。
就算沒有調味料,他們光是在一旁聞著味道,饞蟲就被徹底勾了出來。
嘴里啃著白蘿卜或胡蘿卜,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火上的那只兔子。
一群人圍聚在一起閑聊,有燕歸來帶動氣氛,就算是平時不愛說話的言今朝,都不再沉默寡言,說的話不多,就幾句,但也算是順利融入集體生活了。
唐詩、宋詞、元曲三人湊一起算是活寶,分開來或許都不明顯,但在一起就倍兒溫馨,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有默契關系好,宋詞和元曲往死里寵唐詩,而唐詩也從不恃寵而驕,有什么好的都想著他們,看他們仨平時的和諧相處都是一件很愉悅的事兒。
在即將烤好時,墨上筠奇跡般地變出一小包鹽來,紙包的,往野兔上抹上薄薄一層就算是用完了,然后將包裝的紙給丟到篝火里,神不知鬼不覺。
儼然已經了解墨上筠的能力,看到這本不該出現的一包鹽,他們都已經能平靜接受了,連多問一句都覺得沒意思。
——他們手里還拿著墨上筠從炊事班地里拋出來的蘿卜呢,一包鹽算什么呀?
野兔烤好后,因為沒有能剁肉的刀子,所以都是靠手撕扯的,扯多少純粹看運氣,但四條腿連帶的肉最多,全部被分給唐詩和墨上筠,燕歸等人就將剩下的給分了。
畢竟在這里一日三餐都不缺,頓頓有雞腿,也不缺雞鴨魚肉,對肉的渴望也不算大。他們雖然餓了,可墨上筠提來的蘿卜已經夠填飽肚子了,這點野兔肉就是意思意思。
按照墨上筠說的,葷素結合。就這么個意思而已,嘗一口就得了。
早就吃過夜宵的墨上筠,不算餓,慢慢地陪他們啃完一條腿后,就找了一塊葉子去溪水邊洗凈,然后把另一條兔腿給包起來。
“墨教官,我這里還剩一只。”
見狀,唐詩趕忙將自己的兔腿遞過來。
這一動作,驚擾了周圍幾人,墨上筠也愣了一下。
見注意力忽然集中在自己身上,唐詩眨著眼,有點不好意思道:“這是給之瓊留的吧。”
被她看出來了。
經她這么一提,眾人才想起咋咋呼呼的梁之瓊。
百里昭那一隊的訓練量一點都不比這里差,梁之瓊最近的飯量簡直與日俱增。
不過這種訓練量,就算吃到吐,也很難吃胖。
“嗯。”
墨上筠應了一聲,也不客氣,將那一條兔腿也給包起來。
隨后,她看了眼其他也打算意思一下的幾位,挑了挑眉,“你們就算了。”
能留點兒給梁之瓊就不錯了,從他們牙縫里摳出來算咋回事兒?
又不是沒有。
本來就是加餐,稍微意思一下就行。
四人面面相覷,最后倒也作罷,自己吃自己的。
即將熄燈之前,墨上筠一行人回到宿舍樓。
唐詩在“橙色·房間”,梁之瓊在第一個“黃色·房間”,所以剛到三樓,墨上筠就跟唐詩告了別,徑直來到“黃色·房間”。
走廊燈光昏暗,她站在門前,掃了眼落鎖的門,抬手敲了敲。
這個時間點,很多人都上床睡覺了,所以她只輕輕敲了兩下。
很快,門被打開。
來開門的是睡在下鋪靠近門的郁一潼。
兩人見到對方,都愣了一下。
“墨上筠?”
郁一潼狐疑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的聲音很輕,但奈何宿舍太安靜,所以剛一出聲就被宿舍內的人聽了去。
十人間的“黃色·房間”,住了八個人。
其中有丁鏡、秦蓮、秦雪、艾又槐、柴心妍、郁一瞳、梁之瓊,以及另一個女學員。
基本都是熟人,除了躺倒就睡的梁之瓊外,其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畢竟‘墨上筠’這個名字,現在無論放到哪兒,都會讓她們在意幾分。
就算是不熟悉墨上筠的女學員,也下意識停下了動作,狐疑地看向門口。
只是,她來做什么?
“我——”
墨上筠張了張口,打算說明來意。
然而,話音剛一出口,就聽到秦蓮的聲音:“墨上筠!”
下意識抬手去摸左耳,墨上筠眼看著頭發都沒干的秦蓮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這時,又見睡在上鋪的梁之瓊翻了個身,儼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因被吵到而憤怒道:“吵什么吵,睡著呢!”
秦蓮一頓,朝上鋪的梁之瓊看了眼,身上明顯可見的火氣倒是弱了幾分。
同時,跟梁之瓊床鋪相鄰的丁鏡就坐在床鋪上,注意到墨上筠的視線,遂朝墨上筠挑了挑眉。
“喲,墨老大。”
丁鏡朝她打招呼。
看到丁鏡那欠揍的模樣,墨上筠這才想起她今晚做的‘好事’!
沒見過這么皮癢的。
她不給跑腿的找事做吧,跑腿的還頂著她的名義到處得罪人。
怎么不把這跑腿的給閑死呢?
眸色涼了幾分,墨上筠道:“滾下來。”
“得嘞。”
抓了把半干的頭發,丁鏡也沒有‘抗命’,直接從床鋪上跳了下來。
秦雪站在陽臺處,朝門口看了幾眼,但沒像其他人那般在意,很快就將視線收回去。
至于冒著火去找墨上筠的秦蓮,她也沒有管。
秦蓮見自己徹底被忽略了,眉頭擰得緊緊的,沒好氣地上前一步,質問道:“墨上筠,你什么意思?”
原本秦蓮還覺得,丁鏡是自己行動的,但是后面帶隊回去,聽到很多猜測和傳聞——說是丁鏡那么砸場子是墨上筠命令的。
秦蓮越聽越覺得可疑,后來就板著臉找了丁鏡求證,丁鏡雖然沒有肯定,但也沒有否認。
加之墨上筠跟她們姐妹倆的‘新仇舊恨’,她越想越覺得墨上筠是做得出那種事的人,現在已經有八分把握確定是墨上筠指使的丁鏡了。
墨上筠知道秦蓮的怒火從何而起——秦蓮儼然信了傳言。燕歸剛認識秦蓮的時候,就評價說秦蓮是容易被帶動的人,秦蓮用一次又一次的行為肯定了燕歸的眼光。不過,秦雪這種不容易被帶跑的卻從不插手秦蓮錯誤的判斷,她也是挺驚訝的。
沒有說話,墨上筠的目光落到丁鏡身上。
“誒,態度能好點兒嗎?”丁鏡踱步來到秦蓮身邊,手臂直接搭在了秦蓮肩膀上,暗中使了幾分力,臉上卻笑瞇瞇的,“畢竟是在跟我墨老大說話。”
“你——”
秦蓮下意識就想掙脫開,但這時丁鏡卻再一次施加力度,直接讓她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累了就去休息。”拍了拍她的肩膀,丁鏡先是好心地勸了一句,然后用帶著刀子的話語將秦蓮的心一刀一刀的割,“連進第一間房的能力都沒有,就別來浪費墨老大的時間了。”
“丁鏡,你不要太過分!”
接二連三敗在丁鏡手上的秦蓮,此刻已是怒火滔天。
“怎么過分了?”丁鏡吊兒郎當的,卻用無辜的眼神真誠地提議,“做人不需要一點自知之明?”
郁一潼:“……”
雖然跟這倆都不熟,但她都看不下去了。
她朝墨上筠看了一眼,希望墨上筠能盡快將丁鏡這個禍害給拉走。
看著丁鏡作妖,墨上筠也沒有打斷,似笑非笑地看著丁鏡。
感覺到墨上筠那不懷好意的視線,丁鏡這才松開秦蓮,但走出門之前,還特地回過頭去跟陽臺上的秦雪道:“秦雪,管管你妹。”
秦雪的動作一頓。
秦蓮氣得臉都黑了。
媽的。
若不是因為跟丁鏡打斗的事被秦雪知道了,而秦雪冷著臉再三強調不允許她再跟丁鏡動手,她現在非得不顧一切跟丁鏡干一架不可。
秦雪靜靜地看著秦蓮,沒有說話,神色沉靜。
秦蓮知道是什么意思,皺了皺眉,再狠狠剜了墨上筠和丁鏡一眼,沒好氣地轉身回屋。
全程看戲的柴心妍和艾又槐都沒有說話,艾又槐冷笑一聲,而柴心妍還同墨上筠和氣地打了聲招呼。
女學員悻悻然縮回被窩里。
剛出門,丁鏡就朝墨上筠問:“什么事?”
墨上筠瞇了瞇眼,“去樓下等著。”
“行。”
丁鏡可是給足了墨上筠面子。
一口答應,然后下樓。
墨上筠斜眼看她的背影,發現她腳上有啥一晃一晃的甩動,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軍靴的鞋帶沒有系好。
她發現了,低頭看了一眼,但還是大搖大擺地走。
多希望她踩到鞋帶給自己來一招狠的,然而,一路走到樓梯口,丁鏡都相安無事。
這么走路的人,真想暴揍一頓。
自認為循規蹈矩的墨上筠如此想到。
見墨上筠還站在門口,本來打算關門的郁一潼問:“還有事?”
看著神情冷漠的郁一潼,墨上筠道:“我找梁之瓊。”
郁一潼:“……”
把丁鏡叫出去,結果是為了找梁之瓊?
側過身,掃了眼床上的梁之瓊,郁一潼道:“她很累,起不來。”
雖然前晚才跟梁之瓊一個宿舍,但這幾天晚上每次見到梁之瓊,都是她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樣子。
據說跟百里昭一起訓練后,都是這個架勢。
——這讓她一度想起當初以墨上筠目標拼命訓練的林琦來。
墨上筠朝她點了下頭,然后走進宿舍,來到梁之瓊床鋪旁。
掃了眼在床上呼呼大睡沒有蘇醒跡象的梁之瓊,墨上筠輕輕皺了下眉——連頭發都沒有擦,估計是直接洗完澡就睡了。
也沒有叫醒她,墨上筠掏出被樹葉包著的且外面用細繩繞了一圈的兔腿,將其放到梁之瓊的枕頭旁邊。
雖然已經密封好了,但在墨上筠掏出兔腿的時候,宿舍里還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