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妝

第112章 分憂

雖然不是很懂建昭帝之意,但天子既發了話,她們自然必須遵從。

于是,她與麻喜慈再度轉去小庫,將衣裳逐一抱出來,重新鋪曬于廊間。

裙裳之美,自成一格,只世人多不識其美,只知以衣襯人,更有“衣不如新”之語,將衣裳放在了一個很讓人不齒的地步,她一直深為此而抱憾。

可喜陛下到底是真龍天子,迥異于世人,竟也能別具慧眼,瞧出裙裳之美,這如何不令麻喜慈歡喜?

她自來愛衣成癡,此時竟大有得遇知音之感。雖然這想法很是不敬,可那種又欣慰、又激動的感覺,還是令她手足無措,面上亦是一臉地呆滯。

好一會兒后,她方自情緒中回轉過來,“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啞著嗓子道:“奴……奴婢遵旨。”

紅藥也忙跟著跪下來。

淑妃顰眉輕泣,帕子下的唇角卻是微微一彎。

得此一語,她這兩個月來的郁結,已然好了大半。

作勢拭著淚眼,她強笑道:“陛下金口玉言,妾可記下了,若陛下食言,妾斷不依的。”

見她清麗的臉上又是笑、又是淚,恰如朝花帶露,建昭帝心下越發憐惜,貼在她耳邊又柔聲說了好些軟話,好容易將她的眼淚哄下去了,二人方歸了座。

一時有宮人奉上香茶果點,淑妃的清眸向建昭帝身上一轉,便輕聲:“這一大早的陛下便來了,想是散了朝便過來的,可要吃些東西墊一墊?”

建昭帝便搖頭笑:“今兒散得早,朕吃過東西才過來的。”

淑妃卻似猶自不放心,也不多言,親上前斟了一盅參茶,奉于建昭帝手邊,柔聲勸道:“那陛下便喝盅參茶吧,說了一早上的話,潤潤嗓子,補一補氣。”

這般的溫存體貼,建昭帝自是越發受用,笑瞇瞇接盞在手,一仰脖兒喝干了,擱下玉盞,又看了看一旁侍立的侯敬賢。

侯敬賢立時會意,揮了揮手,便將滿屋子人都帶了下去。

須臾間,暖閣中便只剩了兩位主子。

淑妃秀項微垂,心卻往上提了提。

看這情形,陛下顯是有話要說,且還是要背著人來說的,卻不知是何事。

一念及此,她便又覺出幾分心酸。

原以為陛下是念著自己,特地前來探望,卻不想,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枉她還歡喜了半天呢。

“愛妃,朕有一事,要你幫個忙。”建昭帝啟唇說道,低沉的語聲,溫柔款款。

果然如此。

淑妃心頭酸澀不已,卻不敢再作癡作嬌了,唇角噙著笑,問:“陛下這又是要妾身去做甚?”

盈盈笑顏,眉尖卻微蹙,攏下一縷清愁。

建昭帝知道,她這是又堵上氣了,不免更生憐愛,柔聲解釋道:“不過小事爾,朕和皇后不好出面,愛妃是最合適的人選。”

語罷,一展衣袖,袖畔金龍騰空,帶起一片金光,伴著他朗朗音線,涌至淑妃身前:“愛妃可愿替朕分憂?”

淑妃仿似被那金光刺了一下,斂了斂眉,再舉眸時,神情切切,一如她那真摯而充滿感情的語聲:“為陛下分憂本就是妾之所愿,縱使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雖只一語,情緒卻豐沛到了極點,恭順有之、仰慕有之、傾心亦有之。

建昭帝聞言,心懷大暢,不由朗聲長笑起來。

他最愛淑妃的便是這一點,識進退、知體度,偶爾撒個小嬌什么的,小貓爪兒似地撓著人心,癢一陣、疼一陣,當真別有意味。

前些時候,他因了某些緣由,不能去各宮走動,雖說皇后也很好,然朝夕相對,總難免生出幾分乏味來,如今乍見淑妃這清媚楚楚的模樣,真有種小別勝新婚之感,個中情致,實令人回味無窮。

他隔案握住淑妃的手,溫柔的眸光盡攏在她的身上:“下個月的月中,請愛妃替朕去東平郡王府走一遭罷。”

輕顫的余音,細且柔軟,仿似有誰撥動了琴弦,襯著那長睫上晶瑩的水霧,真真我見猶憐。

建昭帝心頭軟了軟,深覺自責,近來委實冷落了愛妃,忙挨近了拉起她的手,柔聲道:“愛妃莫難過,朕往后必會常來瞧你的。”

紅藥巴不得躲進小庫房呢,自是連聲應是,兩個人便又急急把衣裳往回抱,務求早些收拾干凈,一壁側耳細聽周遭動靜,果聞淑妃等人恭迎之聲,旋即又是建昭帝朗然的笑聲。

建昭帝還當真來了。

麻喜慈高興得手都在抖,紅藥亦不得不滿臉堆笑,以配合她的心情。

寥寥數語,婉轉生姿,不述一字相思,那晴絲裊裊,卻繞在人的心尖兒上。

她難得這般小女兒家情態,建昭帝當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像浸在春風里,不由朗笑出聲:“罷了,朕知道你這心里埋怨朕呢,朕也就這么一說,你還當真了。”

就在那衣裳收得還剩幾件之時,紅嫣突然笑瞇瞇地走來道:“麻姑姑、紅藥,衣裳還是先曬著吧,陛下才發了話,說是那廊子下頭曬著衣裳挺好看的,讓多曬幾件呢。”

啥?好看?

這一通忙,紅藥汗都下來了,麻喜慈更是滿頭大汗。

暖閣東窗下,淑妃云鬢高挽、湘裙曳地,亭亭伴在建昭帝身側,眼瞧著紅藥等人如蜜蜂般地忙碌,仿似在看什么西洋景。

好一會兒后,淑妃方提起帕子掩了半面,眉間是薄薄的一層淺笑,柔聲語道:“陛下原來喜歡看人曬衣裳呢,何不早說?若是早說了,妾這會子也去和她們一起了,也好教陛下多看兩眼。”

曬衣裳有甚好看的?

紅藥抱著衣裳傻站著,一臉呆滯。

倒是麻喜慈,高興得眼圈兒都快紅了。

寬縱的語氣,顯是恩寵猶在。

淑妃聽了,多少放下心來,旋即又生出幾分幽怨,斂眉輕嘆:“罷了,陛下忙于國事,少來妾這里幾回也是好的。”

一語說罷,已是清眸如霧,泫然欲泣:“只妾這陣子都沒見過陛下,這天氣又蕭索得緊,到了晚上,真真是清冷得讓人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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