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不說,她也可以想象這幾個時辰里的兇險。最可怕的戰斗就發生在他的氣海當中,他只要一步控錯,大概就是爆體而亡的下場。
好在,這許多驚心動魄終于是過去了。千歲摁著胸口,輕輕吁出一口氣,忽覺自己太冒險了。
方才怎么就將一百年的自由托付給這小子了呢?要是有個萬一,她……
她想想都后怕啊。
不過么,好歹她幫上了大忙,否則燕三郎可真過不去這一關。
這么想著,她又得意起來:“然后呢?”
“趁著它惡戰后進入虛弱期,就要抓緊馴化,這也用了很久。”蠱沒養好就會反噬,真力小龍也一樣。燕三郎千辛萬苦把它喂得膘肥體壯,不是讓它來反水主人的。
三龍相爭,兩死一傷,他這主人終于有機會好好馴化小龍,讓它對自己忠心耿耿,再不能頑劣反抗。
“順利么?”千歲知道,這一步要是沒走好,前面的辛苦也是付諸東流。
燕三郎點了點頭:“倒是不難。它已入氣海,除了為我所用,也沒有別法可以生長。”
真力小龍生于涓流,長于河川,一路成長壯大,直至最終蛟龍入海,終有騰云駕霧之能。
可是《飼龍訣》養出來的畢竟不是真龍,燕三郎的氣海也不是真正的大海,不可能讓它無拘無束。事實上,他扮演的就是造物主角色,演天地造化之功,真力小龍成長為蛟龍,也脫去了幼時的冥頑不靈,懂得向這片天地俯首稱臣,這才能獲得源源不絕的滋養。
任何活物都要受制于環境,何況這只是一條真力構成的龍。
“現在它護住了心脈,我才能醒過來。”
燕三郎問她:“你往我心口抹了什么,能滋養冰魄?”千歲的手段,他這些年來差不多見識大半,怎不知她有什么能夠喂養洋魄的寶物?
“燈膏。”千歲沒好氣道,“被琉璃燈吞下去的生物都被煉化了,析出來的部分生命精華就沉淀成了燈膏。”
燕三郎沉默幾息,輕聲道:“對不住,又折損了你的修為。”
她說得隱晦,可燈膏原本沉在琉璃燈底,而琉璃燈就是她的丹田。從這里擠出燈膏,和擠出她的修為有什么區別?
“你欠我的,越來越多了。”千歲連白眼都懶得翻,“真是命里的煞星,也不知我什么時候才能連本帶利討回來。”
她召出琉璃燈,于是燕三郎就看見燈身上的裂紋進一步擴大,原本若隱若現的符文,現在干脆就不見了。
“喏,再這么下去,我要退回云城的修為水準了。”
“不會的。”燕三郎認真道,“很快又能補回來,我保證。”
她輕輕哼了一聲,心里安定不少。臭小子對她向來言出必行。
“福生子的噩運反噬,應該是過去了。”千歲小聲嘟噥,“真是,臨到末了還給我來這么一出。”她原本以為自己躲在木鈴鐺里,福生子的噩運反噬不一定能找到她頭上。
“你我本是一體。”對噩運反噬,燕三郎其實早有預料,“它禍不著你,自然就會找到我頭上。”
阿修羅咬唇,不想對他說抱歉。
燕三郎看出她心中所想,接著道:“不過禍兮福之所倚,若非這次六龍逼宮氣勢洶洶,‘歸元’境也未必突破得這樣爽快。”
正說話間,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很快就有人砰砰叩門。
“千歲小姐,燕公子?”
“孫大夫來了。”千歲低笑一聲,去給他開門。
孫大夫今年四十多了,留著山羊胡,人又黑又瘦,但目光格外有神。他大步跨到燕三郎床頭坐下,細看他臉色:“你終于醒了!”說罷搭了搭少年的腕脈。
“你差點就死了!”孫大夫秉承了大夫的操守,昨晚施予急救,這會兒就事后算賬、氣不打一處來,“看你那破心臟,第一次能補起來就很勉強,你還運功沖關、氣血倒灌!啊?沒把你溺死在心血里,算你小子運氣好到逆天!”
燕三郎沒法子解釋,只能苦笑。
“我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就算有千歲小姐從旁相助,手術的效果也僅止于保住你的性命!”孫大夫臉色臭得很,畢竟不愛惜自己的病人最招人厭,“聽好了,你的心臟二次重創比頭一回還嚴重,這病根就算落下了,短時間內別想能好,你就算吃盡靈丹都沒用。”
“我知道。”燕三郎方才輕微調息,真力一到心口就堵滯,可見傷勢比他預想得還嚴重。
“從今日今時起,你要小心保養,宜靜不宜動,能躺不要坐。”孫大夫嚴正叮囑,“再有第三次心臟受創,你一定沒命。”
“好。”他遵醫囑時一直很乖。
“另外,冰魄那東西有利有弊,雖然可以封住你的心傷,但這玩意兒本來就不該用在人體。”孫大夫喘了口氣,“你也知道的吧,保護你的同時,它的寒毒同樣會入侵心肌,形成頑癥。”
“知道。”燕三郎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彌留給出的是無法之法,他不用冰魄就會死,用了也會成疾。
這就像飲鴆止渴,可是兩害相權只能取其輕。
“今后,你的心傷每康復一點,就要把冰魄逼出來一點。”孫大夫繼續交代,“這過程很長,可能持續個三年五載。好在你還年輕,有大把時間。”
“好。”燕三郎每個字都聽得仔細,然后道,“我會減壽多久?”
醫者不自醫,哪怕他對傷情有個模糊的判斷,畢竟不如主刀大夫清楚。
“這個?”孫大夫下意識看了邊上的千歲一眼,見她點了點頭,才回答燕三郎,“少說也是……”
“多久?”少年臉色很平靜。
孫大夫忍不住嘆息:“至少是十五年起步了。”
千歲輕咳一聲:“你若原本能活一百歲,現在減到八十五,好像也不太虧,反正都是糟老頭子。”
孫大夫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這話并不能安慰人啊。
燕三郎卻笑了笑,對他道:“多謝孫大夫,我有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