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西對上他的眼睛，視線又慢慢落在他那兩根搭在褚明國脈搏上的手指頭，心領神會，順著醫生的意思，拒絕道，“我已經想好了，這決定暫時不會改。”
“唉，你這孩子……”有時候，話說到意猶未盡最好，醫生顯然更深諳此道，他嘆了口氣，佯裝無奈地被她的固執說服。
倆人話到了這里戛然而止，醫生手下那脈搏顯然更快了一些。
可無奈那脈搏怎么快，這倆人都不再開口說話。
褚西看著醫生給褚明國推拿，時不時就問上幾句，像是要把他推拿的順序和手法學會，然后好接替給褚明國做日常護理。
正正應對了剛剛兩人說的話。
醫生也不藏私，每推拿到一個部位，都會把手法和輕重給說一遍。一個教，一個學，莫名和諧。
一個小時候后，醫生停下推拿動作，掏出銀針，一邊給褚明國扎上，一邊說道，“你也別急，我每天都會給你爸推拿針灸，你多看幾次就會了。”
褚西點點頭，“麻煩您了。”
“麻煩什么？這是醫者本分。”醫生道，“再說，你爸為基地，為國家做出的貢獻，治好他，就當我也為咱國家做貢獻了。”
他說完這句，便不再開口，神色鄭重地往幾個穴位扎針，偶爾還會捻動一下。
褚西哪怕不知道這些地方的穴位叫什么，也明白應該是人體穴位中的重穴。
他做完這些，就去看別的病人。
臨近中午，來了一個戴著護士帽，上了年紀，頭發全白卻極精神的一老太太。
褚西站起來，朝人家點頭致意。這兒的人，她還沒能分辨清楚。
“我來給你爸喂飯。”護士長笑瞇瞇地道，“你坐邊上玩吧。”
褚明國還沒有吞咽能力，所以基本的進食，還是依靠鼻飼管。這活兒精細，喂食的時間和分量都有要求，褚西沒有經過訓練，暫時還不能上手，只認真看著。
護士長取出輸液器樣的東西，緩緩插入褚明國鼻腔，才用個大號針管將食物慢慢推進他胃里。
褚西胃里一緊，有些替褚明國難受，于是看得越發仔細。
那護士見她看得認真，就跟她細細講著，還把褚明國可以吃的東西也給說了一遍。
“這平時是我的工作，我跟你講，是讓你安心，沒有要你上手的意思。”護士長細致地給褚明國喂著飯，嘆氣道，“褚工對咱們基地，對咱們國家有大用，我們也沒什么能耐，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心照顧……”
她是護士長，這些科研人員都被她當寶看待。
褚明國就是最寶貝的那個寶。
“唉，也不知道你爸什么時候醒。”護士長嘆道，“咱們都盼著他能醒呢。”
國家當初派了相關專家醫生進行會診，卻沒有什么好的治療方案。可哪怕是這樣，到了現在，也都沒有放棄，每隔三周就有醫療團隊過來盡心診治。
喂完飯，護士長跟褚西說了一聲，就去忙其他事兒。
褚西不怎么困倦，可多少年養成的習慣了，到了這個點兒，還是躺陪護病床上睡了一會兒。
等醒過來，出去打水，準備給褚明國擦擦手臉的時候，就見門口站著個人。
不等她問話，人就笑著道，“我是褚工的工友，今兒休息，來看看他。”
每周都會有個部門人員過來跟褚明國說話來活躍他的意識，起初是大家自發行為，后來幾乎成了慣例。
褚西跟人家打了招呼，把空間留給他和褚明國，覺著差不多了，才拎著水回去。
“西西，”才到病房門口，褚西就見鄭工笑著朝她招手，“來來來，給你糖吃。”
褚西有些囧，雖然現在買東西還要票，但卻沒有以前那么嚴格了。
而她，也早已過了饞糖的年紀。
“這是還你爸的，別不好意思。”他道，“八年前我家人突然來看我，我什么都沒準備，還是褚工那袋糖給我解了圍，我那已經不記得任何人的爺爺才給我抱抱。今兒，我就代褚工把他給你準備的糖再給你。”
“你爸這人感情內斂，卻一直帶著你的相片，是想你呢。”他說著，“嘿”地笑了一聲，才又笑罵道，“我吧，也想我家兒子。不算去年那次，我已經七八年沒回家了，那小子出生時我就不在，不認識我也應該，就是吧，那小子太欠揍，聽她媽說，這熊孩子看見穿制服的就跑去喊爸爸！”
保密性等級問題，有些項目一旦立項啟動，便徹底跟外界隔絕，別說七八年不回家，就是二三十年不回去的也是正常。聽老一輩說，他們家人甚至不知他們死活……
“褚西，別怪你爸。”鄭工突然正色道，“你爸或許沒有盡到做父親的義務，但卻把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他……”
他說著，吸了口氣，提點她，“你爸他……很節儉。”
節儉下來的錢，都給孩子寄回去了。
褚西點頭，看了一眼無知無覺的褚明國，道，“我知道。只要他醒過來，我就不怪他。”
從小到大，褚西每年都會有兩身新衣服，加上她穿衣服仔細，衣服上幾乎沒什么補丁。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這幾乎是城里孩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水準。
背后是誰在努力，一目了然。
“嗐，我說的好像有點嚴肅了。”鄭工笑，“其實吧，你仔細想想，你爸的研究一旦用于軍工，做出國之利器，把外強震懾于國門之外，也是保護你，守護你的方式，對吧？只是啊，這守護范圍過廣，你沒辦法察覺到。”
鄭工年輕，應當不到三十歲，說話風趣幽默，加上那表情，本來會讓人厭煩的大道理，就有些逗人。
見褚西笑，鄭工又說，“你剛來這邊，飲食大概不習慣，綠葉子的菜暫時找不到，我送你家了一些土豆白菜冬瓜。”
褚西有些局促，這邊人自然而然的熱情，讓她有些暈乎，一時間除了感謝，再不知該說些什么。
鄭工笑瞇瞇地看著她的表現，突然拍拍腦袋，“對了，你會發豆芽嗎？”
他那兒還有二十斤黃豆，是托人找附近農場換的，本打算加鹽炒熟，研究時候錯過飯點，吃上幾粒充饑。
沒想到褚工發力，提前那么長時間完成研究，給了他家屬探親時間。家屬當時帶來不少小零嘴，那黃豆倒是配不上用場了。№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