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凰

第59章 失親

“交出宗秘,從此你們姐妹二人,與我寧家再無干系。這些人,也可以各自安全回家。”

二老爺招手,一小廝捧著個盒子過來。

二老爺從盒子里拿出一沓紙,往手心拍了兩下,對流香園一眾道:“這些是你們的賣身契,只要我拿到東西,便可當場將這些賣身契燒掉,從此以后,你們便是自由之身。”

流香園眾人眼睛放光。雖然無人說話,卻能一眼看出她們對自由的向往。

焦點集中在寧姒身上。

寧姒語氣軟下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宗秘。看樣子,二叔為了找那件東西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您都找不到,我腿剛好幾天,怎么可能知道?”

流香園的人眸光瞬間暗下來。

是啊,三小姐殘廢多年,近幾日才好起來,既然是宗氏之秘,怎么可能在三小姐手里?

二老爺根本不聽她狡辯,右手一抬,便聽人群中傳出慘叫。一名仆婦腿上扎著一柄短刀,幾乎將她整條大腿貫穿。

一開始還鴉雀無聲的人群瞬間炸開了鍋。眾人驚恐大叫,生怕下一刻那些要命的東西就會落到自己身上。

眾人哀求,求二老爺饒命,求三小姐救命。

“我再說一遍,把宗秘給我。”

二老爺不再儒雅親和,甚至連假意的笑容都銷聲匿跡。此刻,他的臉上只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決,以及隨時會讓這些人為寧姒所做的錯誤決定而付出代價的狠厲。

自始至終,寧姒都沒有回頭看她們一眼。

越在意,就越是受制于人。

“寧榮,我看你也真是黔驢技窮了,居然指望拿一堆下人來威脅我。”

稱呼從二叔到寧榮,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會受他要挾。

流香園丫鬟婆子加起來,好幾十號人,她就不信寧榮真會對她們怎么樣。剛才受傷的女人現在還在哭嚎,可見并未傷及要害。寧家現在就是普通的商賈,要真鬧出人命,可不是隨便散點銀子就能解決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出寧家,再找許浩元帶官差過來。

反正不管怎樣,東西她是不會交的。

二老爺不說話,頻頻示意,便有慘叫聲接二連三響起。尖叫聲哭喊聲連成一片,披紅掛彩的流香園頃刻間淪為人間煉獄。

“阿習,我們走。”

寧姒往前邁步,感覺到寧溪的手往后一縮,她趕緊用力拽緊,遞過去一道‘我有分寸’的眼神。

還沒走出兩步,身后已經亂成一團。

有人欲拿刀往侍香臉上劃,阿錦忍無可忍,沖了過去。

喜寶帶著哭腔的聲音傳過來:“小姐,我怕!”

各種求救呼喊鉆進寧姒耳朵。

“我的手……救命,救命啊!”

“三小姐救我!”

“大小姐救命,二老爺饒命啊!”

“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寧姒再也邁不開步子。

寧姒終究沒能把寧溪帶離寧家。

為了不讓寧榮再傷人,寧姒假意妥協,謊稱要出去取書,實際卻是到知府衙門搬救兵。

寧溪作為人質,被扣在寧家。

所謂的成親,不過是寧榮玩的一招引蛇出洞的把戲,目的便是把寧姒引回來。之所以選中林璋,正是知曉他對寧溪有意。

他不會拒絕,而寧姒,肯定不會容許寧溪嫁給這樣一個人。

如今目的達成,林璋這顆棋子就成了棄子。

林璋并非沒有自知之明,卻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好不容易寧瑜那個母老虎跑了,好不容易可以和大小姐……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在院子里攔下二老爺,跪在地上磕頭懇求:“小的心悅大小姐多年,如今得二老爺成全,終于得償所愿,結果被三小姐攪了大喜。小的斗膽,求二老爺重登高堂,讓我和大小姐重行拜堂之禮。”

寧榮居高臨下,輕蔑的睨著他:“你想和大姐兒拜堂?”

“是!”

“你說,你心悅大小姐多年?”

林璋聽出不對勁,但還是堅持坦白:“……是!”

寧榮一腳把他踹到地上,一通招呼:“你說你心悅大小姐多年?是心悅佳人,還是貪心覬覦?你和阿瑜那些破事,當我不知道嗎?居然還敢惦記大姐兒,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我寧家長房嫡女,是你這個喪門犬配染指的嗎?居然還想和大姐兒拜堂,簡直癡人說夢!”

老太爺的死讓寧榮愈發癲狂,失去的越多,他對宗秘的執念就越深。偏偏一直都不順利,憋一肚子火,趁這個當兒一股腦發泄在林璋身上。林璋受了皮肉之苦,連連請罪認錯。

等他離開寧宅,回到三尾弄的家里,一身酸痛無時不在提醒他寧榮說的話。

貪心覬覦、惡意惦記、癡人說夢、喪門犬……這些,都是說的他,林璋。

抱起一壇烈酒,林璋仰頭灌下大半,嗆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喪門犬,我是喪門犬,哈哈!”

林璋癲狂大笑,笑完又哭:“我是喪門犬,可喪門犬就不是人嗎?喪門犬就不能真心喜歡一個姑娘嗎?”

怨憤交織,恥辱灼心,林璋摸著身上做工精細的大紅喜服,一口氣灌完剩下的酒,摔破酒壇子,奪門而出。

寧溪在房間里等著寧姒回來,阿虞和阿錦寸步不離的守著她。

閑來無事,阿虞嗑瓜子消磨時間。瓜子吃多了口渴,一渴就灌水,然后就是一趟接一趟的跑茅房。

“我出去一趟。”阿虞打聲招呼,又往茅房方向走去。

寧溪阿錦相視一笑,正欲打趣兩句,忽聽得后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阿錦示意寧溪噤聲,握著棍子悄悄過去。

聲響驟停,阿錦開窗一看,什么都沒有:“小姐別怕,沒……”

一語未畢,阿錦只感覺腦后襲來鈍痛,兩眼一黑沒了意識。

寧溪雙手被扣,嘴巴被堵,只能發出含糊的嗚唔聲。正猜測這些突然闖進來的人意欲何為,就看到喜服加身的林璋出現在門口。

林璋打了個酒嗝,走過來扔給那兩人一袋沉甸甸的銀兩:“哥兒幾個辛苦,嗝呃……趕緊,吃酒去。”

其中一人臨出門時壞笑道:“哥們兒,悠著點兒。”

房門閉合,從里閂死。

寧溪驚恐后退,瞥見針線筐就在手邊,當即握住筐里的剪刀:“林璋,你別胡來。”

林璋又打了個酒嗝,一臉醉態:“胡來?我才不是胡來,今天本來就是我們的好日子。乖,快過來……你怎么不過來?你是不是也瞧不上我?”

猩紅雙目噴出欲望的火焰,林璋握緊拳頭,突然發力朝寧溪撲過去。

寧姒趕到衙門時,許浩元情場失意,大醉一場,一直不見醒。

寧姒使出各種手段,灌藥灌湯掌摑針扎,終于在入夜前把他叫醒,整兵前往寧家。

二老爺派去跟蹤寧姒的人早就被阿習解決。官兵圍府,上下大亂。

寧姒和走路還有些踉蹌的許浩元徑直奔向流香園接寧溪。然而剛跨進園子,寧姒突然厲喝:“等等。”

許浩元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止步:“怎么?”

“你就在這里,別進去,也別讓任何人進去。”

說完,寧姒走向正屋,走向許浩元看不見的灰影。

許浩元莫名心慌起來。

出什么事了?為什么三小姐不要他進去?為什么她突然哽咽,且步伐沉重?

寧姒佇立在門口,嬌小的身子不停顫抖。

她看到那個灰影,看到插在胸口的剪刀,以及被撕扯得凌亂不堪的紅裝。

她的心口也像是扎著一把剪刀,疼得無法呼吸。這種時候,明明該大哭一場,眼淚卻偏偏落不下來。視線里,所有她不想看到的畫面,卻連每一個細節都是那么清晰。

“怎么……”

一開口,像是胸腔儲氧不足,短短兩個字后,就沒了聲音。

怎么會這樣……她走的時候,明明好好的。而且,她還特意讓阿錦和阿虞留下來。

她離開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嚇著你了,我本來……”寧溪有些抱歉,低頭望著胸口的剪刀。“我本來想拔掉的,可是我沒辦法……”

她的手摸到胸前,虛無的手徑直穿過虛無的剪刀,再抬頭,露出無奈的苦笑。

寧姒搖頭,抓住她的手。

抓住了,冰涼的,寧溪的手。

“是誰……”

這才是最重要的。

到底是誰!

寧溪沉色不答,望向園子門口的許浩元:“我不想讓他看到。”

“嗯……”

她懂。

進門,屋內一片狼藉。凳架翻倒,花瓶茶杯碎了一地。阿錦倒在窗邊,頭上有個血窟窿,發間有瓷器碎片。

床上,寧溪仰面朝天,雙目未瞑。衣衫破裂,長發凌亂,當胸插著一把剪刀,除手柄外全部沒進胸膛。

血染紅裝,除了顏色稍深,倒是看不太出來。然而將人移開,便可見絳蘭床單上,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寧姒拔出她胸前的剪刀,理好衣衫,將人規整放在床上,再扯過被子,將脖子以下蓋住。

“不見了!”

已成陰靈的寧溪望著剪刀消失后的胸口,覺得無比神奇。

寧姒退身,腳下踢到一物。

是一頂冠帽。

紅色的,繡著龍鳳鑲嵌珍珠的冠帽。

“林璋!”

許浩元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三小姐,我可以進來了嗎?”

寧溪點頭,寧姒便說可以。

許浩元進來,環視一周,直奔床前:“溪兒!”

寧姒望著寧溪:“你們……告個別吧!”

說完,將受傷的阿錦拖到背上,往外走去。

許浩元悲痛欲絕的聲音在寧姒耳邊陣陣回蕩,經久不息。

她把阿錦交給流光,拜托他將人送醫。

偌大的寧家宅院,每個院落只有三兩盞燈亮著。

還是官差搜人時點上的。

寧姒穿梭在回廊院落間,手里握著染血的剪刀。

林璋!

林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