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借上藥轉移話題,宋璟立刻面紅過耳。
兩條胳臂都已經處理好了,再上藥的話,就只能是前胸和后背處。
在尚未成親的情況下,宋璟無法做到在季妧面前坦然寬衣,因而死抓著領口不放,弄得季妧想要怎么他似的。
季妧一心牽掛他的傷勢,自動轉換到了大夫的角色,見他這樣,才后知后覺出了一絲尷尬。
“那……藥給你,還有棉棒,你回去自己涂。可是后背的話,你夠不著吧?”
宋璟忙道:“我能行。”
雖然挨打后多數時候都是硬抗,但孟氏失手打狠了的情況下,為了不耽誤學業,他就只能去抓藥,所以上藥的流程并不陌生。
“而且這么晚了,我進了你家,再……的話,實在不合規矩……”
理由很充分,季妧只好依了他。
把傷藥和棉棒包好遞給宋璟,送他出門之際,不忘叮囑。
“不管談的怎么樣,護好自己為要,別再老實挨打,聽到沒有?”
宋璟老實點頭,輕松道:“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然而季妧哪里睡的著。
她又不是傻子,宋璟說這頓打與她無關,她不會真就信了與她無關。
孟氏經常體罰宋璟不假,但這次打成這樣,多半是因為把對她的火氣遷怒到了宋璟身上。
宋璟漏夜而來,告訴自己不要放手,他會努力為兩人爭取一個機會。
季妧說不感動是假的。
可宋璟的傷,讓她剛剛有所松動的態度和那句“再試試”,徹底失了根基。
季妧清醒的意識到,宋璟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服孟氏的,孟氏也永遠不可能接受自己。
無關于女戶名聲,更無關于她白天對孟氏的態度。只是因為她是季妧,她需要重新投個胎……
這是個無法調和的矛盾,不存在任何轉圜的可能。
宋璟卻依舊抱著希望。
再聰慧的人,也會有一葉障目的時候,親情就是遮蔽了宋璟雙眼的那片葉子。
而且眼下,跟他說什么估計他都聽不進去,過于決絕的態度反倒可能導致他和孟氏更加激烈的對峙。
所以即便預感到了結局,他要試試,季妧便只能陪他試試。
人都說不撞南墻不回頭,或許她和宋璟都需要一個真正死心和放手的理由。
相比于季妧的悲觀,此時的宋璟卻是截然相反的心情。
來找季妧之前,他滿心的茫然無所適從,深怕季妧會說出一些他無法接受的話,然后從此再也不肯見他。
在宋璟看來,挨打都是小事,再疼也只是疼在身上。但想到會失去季妧,一顆心緊緊糾結在一起,那才是真正讓人難以忍受。
所以他才等不得,大半夜就跑來找季妧,把該說的都說清,怕在二人之間留下誤會。
手中的布包,是季妧沉甸甸的關心。
他甚至覺得這頓打挨的太值了。
不但讓他窺探到了季妧的真心,還讓他知道,受了傷,有人關懷、有人心疼的感覺,原來如此之好。
和來之前的頹喪相比,此刻的他,全身心、由內而外都充滿了力氣。
同時,他的腦子也在飛快運轉著,思索著怎么才能讓孟氏轉變態度。
他以為孟氏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等她氣消,等自己過了鄉試,矛盾總有緩和的時候。
若孟氏始終不肯妥協,大不了他……接受季妧,總比兒子出事來得容易。
不過這是下下之策。
眼下,他得趕緊回去才行。
孟氏這次完全是咬著牙照死了打,打到最后,宋璟一度失去了意識,等醒來已經躺在了自己屋里。
孟氏木著臉守在床前,沒有如以往那般痛哭自責,只是手里端著個藥碗。藥已經不記得是哪回挨打時抓的了,當時沒用完,剩了一些。
宋璟只喝了半碗,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已經是半夜時分。
孟氏不再,想是回屋睡下了,他強撐著起床下地,還記得換了身干凈的外裳,才摸出家門來找季妧……
但愿娘還沒醒,宋璟想著,忍痛加快了腳步。
院門還是他離去時的模樣,宋璟謹慎的進了院子,放輕腳步朝自己房間走去。
到了門口,腳步一轉,又走向對面屋子。
側耳細聽了下,里面沒什么動靜,應是沒驚動孟氏。
他松了口氣,重新回到自己房門口。
伸手正要推門時,覺出一點不對。
他走時明明把房門關緊了的,如今卻敞開了一條縫。
許是風吹的……
這樣想著,便沒在意。
然而隨著房門大開,映入眼簾的一幕,讓宋璟瞬間魄散魂飛——
他屋里有個人影,那人影上不接天下不接地,是懸在房梁下,吊在半空中的。
“娘!!!”
翌日,到了上工時候,謝寡婦遲遲未到。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風風火火跑來。
張口便是石破天驚的一句:“你們還不知道吧,孟氏上吊了!”
哐當一聲,季妧手里端著的籮篩掉在了地上。
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因為大房姐弟也是同樣的震驚。
“怎么回事謝嬸子,你快說說。”
季雪蘭吃過早飯就和季明方一道過來了,他們住的西河溝距離村中心有些距離,消息和季妧這邊一樣閉塞。
謝寡婦一拍腿:“我早上出門,看旁邊幾條巷子口都是人,鬧哄哄的,上前一問才知是孟氏昨夜間出了事……”
季妧回過神,一把抓住謝寡婦的手問:“人呢?她人呢?還活著嗎?還活著對吧?”
她一連問了好幾句,仔細聽的話,聲線都是不穩的。
謝寡婦也沒多想,只當她年紀小,沒經過這種事。
“好險宋璟發現的及時,救下來還余一口氣。宋璟的喊聲驚動了鄰居,鄰居又跑去通知了孟里正,孟里正連夜把隔壁村子的游方郎中給拽了來。那游方郎中給灌了碗藥,卻不敢保證人一定會醒。宋璟等不得,借了騾車連夜去鎮上請了大夫。我出門那會兒大夫才到,就跟去看了眼……”
“鎮上的這個大夫怎么說?”季妧追問。
“說是頸骨險些就斷了。具體怎么治的沒見著,不許人進房,好半天才出來……人沒事了,就是傷了喉嚨,會不會落下病根,還得孟氏醒了再看。”
季雪蘭想不通:“也不知因著什么,孟嬸子有啥可想不開的?她兒子剛考上秀才公,擱誰家不得樂呵整年。”
“有人說是孟氏打算回宋家村,孟里正和族里攔著不讓,她一氣之下就……”謝寡婦嘆了口氣,“她就是心窄,萬事不看,也得替宋璟想想啊。”
季明方罕見的接話道:“宋璟接下來不是要考鄉試?如果逢上母喪,恐怕就……”
“可不是!這不是坑兒子嗎……”
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什么,季妧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她聽到人沒事,神經驟然松懈下來,才發現攥緊的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到了此刻她才有功夫去想別的。
昨日夜間……難道宋璟從她這回去被抓個正著,兩人起了爭執,所以孟氏才尋了短見?
不管是不是,孟氏的決絕都讓季妧心驚。
幸好人救回來了,這要是沒救回來,宋璟后半生可怎么過?
余生都在愧悔之中自我折磨,難道這是孟氏想要的嗎?
季妧剛開始也以為,孟氏只是以上吊作要挾嚇唬嚇唬宋璟。
聽了謝寡婦的描述,才知道孟氏是來真的。
她不惜以死,也要阻止自己和宋璟在一起……
季妧已經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她只知道,她和宋璟,徹底完了。
接下來幾日,村里到處都在談論這件事,季妧充耳不聞,等著宋璟上門。
三日后,宋璟終于來了。
和那晚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
他憔悴了許多,以往溫潤的笑眼,如今寫滿了虧欠。
他看著季妧,嘴張了張,又張了張,遲遲說不出來一個字。
季妧扯了扯嘴角,主動把話接了下去:“我知道了。”
既沒有哭哭啼啼,也沒有死纏不放,語氣甚至稱得上平和。
宋璟看在眼里,卻如鈍刀剜心一般。
他并不懷疑季妧的情意,季妧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痛難當。
只是,只是……他們是真的沒法走下去了。
那么暗的光線,季妧依然看到了宋璟眼角的水光。
他啞著嗓子,痛苦而憔悴的反復呢喃著同一句話。
“對不起啊季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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