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婷貞默默地想了片刻,再抬起頭時眼中一片澄清,如兩汪靜潭,澄澈瀅淬。
“宜寧,你說得對,如果八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蘭珊姐姐又何必為他推掉別人家的親事?”
衛宜寧忍不住握住燕婷貞的手,能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說明她不是一個只顧親情不講道義的人。
“你能這樣想真好,”衛宜寧的眸子永遠凈無瑕穢,好比佛前琉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本無可厚非。
但須求之以道,不可陷彼此于不義。
婚姻大事,講的是明正二字。小門小戶家的女兒尚且顧忌名聲體面,更何況是韋家?
八公子想來是一時心急,才會央求你幫忙,等他轉過念來,一定后悔莫及。”
“是啊,我現在也才轉過彎過來,多虧沒去跟蘭珊姐姐說。”燕婷貞亦頗自悔:“若是說了,蘭珊姐姐要么會覺得我八哥沒擔當,要么會以為他不尊重自己。
不論是哪一樣,都只會壞了事。哪怕之前心里還對他存有一些情誼,經過這件事,只怕也會蕩然無存了。”
衛宜寧就覺得燕婷貞把事情想的很通透,是個聰明人。
“所以你還是回去再和八公子好好商量商量,”衛宜寧道:“這本是一樁好姻緣,你我都樂見其成,但終究只能做旁觀者,插手的人太多反而成了添亂的。”
燕婷貞也贊同,起身道:“宜寧,我就不多打擾了,今天是偷偷跑出府的,只因我母親不在家,這會兒再不走,只怕回府的時候被撞見。
你也知道我不會撒謊,若是她盤問起來我雖然不會說出來,可以我母親的智慧,就算猜只怕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衛宜寧也跟著起身,知她說的都是實話,又順口問了一句:“王妃去哪里了?”
燕婷貞對她沒什么好隱瞞的,就說:“我母親是去肖太傅家探病了,她家的四小姐病了。”
衛宜寧知道肖太傅家的四小姐名叫肖卿卿,雖然沒有見過面,但也聽人說是位有才有貌的千金,在昭邑的一眾名媛中你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
這位肖四小姐染病似乎有些日子了,前幾天包氏也曾去探病。
當然,這些去探病的人是見不到肖小姐的,一切自有她母親肖夫人應酬。
“如今天氣寒冷,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病了,”衛宜寧邊起身送燕婷貞邊說:“你自己可要多保重,別凍著了。”
“肖小姐染的不是風寒,聽我母親的意思,得的似乎不是尋常的病癥,”燕婷貞不喜歡議論人,但她和衛宜寧是極要好的朋友,所以無話不說:“連宮里的太醫都去診斷了個遍,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聽上去還真是挺蹊蹺,”衛宜寧道:“整個太醫院都沒有辦法嗎?”
“我聽母親說,肖小姐只是一個勁兒的害怕,又說不出到底是怕什么。”燕婷貞無奈的搖頭:“她原本是個極端莊穩重的人,自打生病這幾個月,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總是覺得害怕,”衛宜寧道:“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噓——”燕婷貞下意識的捂住了她的嘴:“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有什么,”衛宜寧不以為然:“鬼怪之說雖然飄渺,但咱們各家誰沒請過法師神婆?譬如驚嚇夢魘、小兒夜啼,也不過是念誦念誦,做做法事就完了。不都說病急亂投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別人家如此自然無所謂,但那可是肖太傅家,”燕婷貞道:“他是當代的大儒,最忌談論怪力亂神,還說千古之下只孔夫子一人為尊,其他的都是欺世盜名之輩。
又說天下本無鬼神,不過都是人心叵測。
他既是帝師,又最重清名,讓他信邪,只怕比殺了他還難。
上個月他家的一位老姨娘多了句嘴,說四姑娘頂好看看巫覡,反正看不好也看不壞。
結果被肖太傅聽說了,當即把她趕到三百里外的莊子上去,言明老死不相往來。
這還是他家夫人求情才留下來的,否則依照他的本意,只怕要發賣了呢!”
“居然這么嚴厲,”衛宜寧也咋舌:“這位老姨娘應該也沒壞心,畢竟醫生束手無策的病,都難免再求助于巫術,自古巫醫不分家嘛!
不管怎么說,身體性命是第一位的,只要能治好病,又何必太拘泥于形式呢。”
可見這個肖太傅一定是個極其嚴苛不近人情的老學究,女兒病得怪異,連太醫也治不了,他卻依舊堅持自己的教條。
“話雖然是這么說,可誰敢當面辯駁他呢?”燕婷貞嘆息:“肖家的閨門是出了名的嚴謹,尤其這位四姑娘,非比尋常。你何曾在宴飲之處看過他家四姑娘?”
衛宜寧還真沒見過。
“沒人跟你提起過吧,這肖四姑娘是太后欽定的太子妃人選,”燕婷貞的聲音已經低的不能再低:“所以肖太傅更不可能讓那些下九流進到他家去,也絕不承認自家女兒中了邪。”
衛宜寧頓時了然,原來肖太傅此舉亦有無奈的成分在里頭。
他的女兒是準太子妃,那就是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后。
如果被認定中了邪,豈不是表明她命格不夠貴重,不配做太子妃?
想來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覬覦太子妃的位子,巴不得肖卿卿出丑丟人。
更有甚者,甚至巴不得她死。
肖太傅不承認自己的女兒中邪,就是不想讓有心之人有機可乘。
畢竟這門親事還沒有定準,退一步講,就算是已經定下來了,也有可能悔婚。
畢竟皇家的尊嚴威儀,比普通人的性命還要貴重。
衛宜寧將燕婷貞直送出門去,兩個人又說了幾句道別的話,看著燕婷貞上了車,目送她的馬車遠去了,這才轉身回來。
剛轉過垂花門,就見衛宜容在甬路上飛跑。
這孩子不知從哪里得了一個舊風箏,只剩幾尺線,被她拽在手里玩兒。
衛長安衣著鮮亮的要出門,衛宜容正玩得高興,不小心撞到了他。
衛長安想都不想,直接甩了這孩子一個嘴巴。
嘴里還不干凈地罵道:“壞家敗地的野丫頭!眼睛瞎了嗎?!”
衛宜容被打的栽倒在地下,哇哇大哭。
跟著她的丫鬟趕緊跪下來請罪,說自己沒看好七小姐。
“滾滾滾!還不快離了我眼前,”衛長安的白臉上永遠帶著三分不耐煩:“一個個討債鬼一樣,真不知上輩子欠了你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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