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陰雨,把人們都擋在屋子里,輕易出不得門。
好容易了晴,太陽又是一頓暴曬,令人頭暈。
包氏瘦得形銷骨立,親手捧著一碗粥,柔聲勸著衛宜宓:“宓兒,聽娘的話你就吃一口吧!”
衛宜宓坐在床上,仿佛木刻的一樣,冷冷地望著停在床幔上的一只小飛蟲。
曾幾何時,高高在上的她如何會將這些蟲蟻放在眼里?可如今,她居然心生羨慕,羨慕它有翅膀,羨慕它是自由身。
“娘,”衛宜宓的嗓子已經啞了,眼睛紅腫的快要睜不開:“能不能去跟祖母求求情?我不留在府里,去田莊上就好。到了那兒我自做自吃,決不給府里添麻煩。”
包氏聞言,難過得心碎成片,一把摟住衛宜宓道:“我的兒,你別這么說,娘會想辦法的。你先別急,不是還有幾十天嗎?會有轉機的。可你這樣不吃不喝,身體會垮的。聽話,把飯吃了,再好好睡一覺。”
“祖母的心意還能回轉嗎?”衛宜宓慘聲問:“我只怕是難逃此劫了。”
“娘會想法子的,”包氏道:“你就安心吧!”
衛宜宓不再說話了,她其實也想過一死了之,但終究狠不下心。
她不禁自嘲,自己比不上衛宜宛決絕。
哪怕境遇已經如此的不堪,卻還是想要茍且偷生。
桑綠枝穿著素紗衣裙,在院子的梧桐樹下教衛宜容背詩。
如今這府里張太夫人忙著重整氣勢,包氏和衛宜宓忙于自保,雙生女隨時關注著局勢變動,想要討好張氏這位親祖母,從而受益。
衛宗鏞又開始做起了升官發財做新郎的美夢,幾個準姨娘各懷心思。
還頂數桑綠枝無欲無求,包氏自顧不暇,也懶得把衛宜容放在跟前,干脆把她交給了桑綠枝看護。
張太夫人根本就沒把衛宜容當個玩意兒,本身就是個庶出的丫頭,年紀又太小,什么用場也派不上。
就連衛宜寧也一樣,還不到及笄之年,想許個人家都不夠格。
衛宜容本來就和桑姨娘親近,如今搬到她的屋子里住別提多高興了。
這孩子年紀雖小,可心眼兒卻特別多。
頂會趨利避害,誰對她不好,她就繞著跑,誰對她好,她就緊巴著不放。
桑綠枝并不覺得這孩子心地不善良,只不過是境遇所迫,從小就沒有可以放心依靠的人,才會這般機靈圓滑。
衛宜寧走進院子的時候正看到桑綠枝教衛宜容背盧照鄰的《長安古意》,衛宜容坐在一只小椅上,穿著素白衣裙,眸子漆黑雙眉如畫,很像她的生母柳氏。
“姨娘怎么教七妹妹背這么長的詩?”衛宜寧笑著走過來問。
桑綠枝聞言轉身,清秀的臉上帶著淺淺笑意:“五姑娘什么時候回來的?老太太呢?”
一邊又讓衛宜寧到屋子里去坐。
衛宜寧說道:“姨娘別忙,就在這院子里坐著挺好,樹下又涼快。”
說著叫小舍兒把提著的籃子拿過來,說道:“我剛回府,老太太讓我把小姑姑送到別業的吃的玩兒的拿回一半來,不然白撂著怪可惜的。”
“已經見過太夫人和太太了吧?”桑綠枝親手給衛宜寧斟了茶,梧桐樹下有個漢白玉的八角石桌,上頭放著茶壺茶盞,還有幾樣小點心。
衛宜容見了衛宜寧甜甜地問好,衛宜寧從籃子里拿出一把蜜餞來逗弄她:“你把剛才的詩背兩句給我聽聽,這個就給你。”
衛宜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長安大道連狹斜,
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
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
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游絲爭繞樹,
一群嬌鳥共啼花。”
“她竟然背的下來?!”衛宜寧都不由得吃驚,這孩子的記性實在太好了,只怕不輸觀音保。
“我也說呢!”桑綠枝笑道:“才教了兩天就背下來了,真是個聰明孩子。”
衛宜寧把蜜餞遞給衛宜容,小丫頭兩手捧著,跑一邊吃去了。
這里衛宜寧跟桑綠枝閑聊,也不過是說些針線上的事,并不談別的。
衛宜寧冷眼瞧著桑姨娘的談吐胸襟,覺得她良善正直,大方沉穩,竟是個難得的好人。
只可惜這府里猶如一個大泥淖,生生荼毒了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
“五姑娘這次回來,可要住幾天再去別業?”桑綠枝問。
“過晌就走的,”衛宜寧道:“一會兒我要回去收拾些針線,在那兒住著做做活計也不錯。”
“可說呢!老太太如今穿的差不多都是你做的,換成別人的針線只怕她老人家還看不上呢!”桑綠枝笑道。
“其實姨娘的針線也好,”衛宜寧如實說道:“也可以給老太太做幾件衣裳,再有兩個月就是她老人家壽辰了。”
桑綠枝很聰明,一下子就從衛宜寧的話里會過意來:這是她進府一來朱太夫人的第一個生日,自然是要上壽禮的。
自己除了針線也沒什么合適的禮物送,但針線活得要提前做,否則到了跟前就來不及了。
如今兩個月的功夫不多不少,正合適。
“真是多謝五姑娘了,”桑綠枝誠心道謝:“只是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什么都使得,只要常穿常用的就好,”衛宜寧道:“老太太喜歡歲寒三友,姨娘可以多繡一些。”
桑綠枝聽了點頭道:“如此我就有底了,還是要多謝五姑娘。”
“姨娘快別說這些見外的話,你有這份孝心,我不過是提個醒罷了。”衛宜寧笑著起身:“我得回去收拾東西了,這一路趕過去,到山上天只怕就快要黑了。”
“可是呢!”桑綠枝也緊跟著站起來說:“既然我姑娘急著要趕回去,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什么時候回府咱們再好好說話兒。”
說著把衛宜寧直送出了院子,心里還慨嘆,這五姑娘行事大方心胸開闊,真是個好姑娘,和衛家其他的小姐們想比實在高出太多。
“這五姑娘將來一定是個有造化的。”桑綠枝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