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云嬌

第1282回 推脫不掉

梁承覲抬頭看著他笑了笑,面色有些一言難盡,他嘆了口氣:“既然你問起這個,我也就不瞞你了,那幾個御醫不敢說,不過李院正那個老東西不怕死,倒是跟我說了點實話。”

“他說什么了?”秦南風緊跟著問。

“他說,‘陛下這身子,不宜操心勞累,該早些將江山托付與可靠之人,頤養天年才對’。”他說到這里,抬眼看向窗外。

秦南風低頭,唇角微微翹了翹:“李院正真是好大的膽。”

敢對一國之君說出這樣的話,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是啊。”梁承覲似乎有些感慨:“起初我聽了這話,也是勃然大怒,但細一思量,他這話也沒什么錯。

我自己的身子,我還能不清楚嗎?只是一直不服老,不想承認罷了,哥現在看看,就算是不服,也沒有用嘍……

他雖然只是御醫院的院正,但倒也算是個忠臣,這么說確實是一心為國為民。”

他知道,他若是不將這把交椅交到可擔大任的人手中,這大淵怕是要亂了。

他為君數十年,最不愿見到的就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既然非他所愿,他自當盡力盡職,將大淵交付于可信任之人。

“陛下不愧為萬民稱頌的當世仁君。”秦南風拱手,這話是發自內心的。

梁承覲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雙目注視著他。

秦南風挺拔而立,神色自若的站在那里。

“其實,若不是于理不合,我倒想把這江山托付于你。”

半晌,梁承覲忽然開口。

秦南風怔了怔,他從未沒有想過梁承覲會這么說,忙拱手低頭:“陛下嚴重了,臣擔當不起,陛下若是信不過臣,臣可立刻交出信印,辭官回家。”

他可不覺得梁承覲這是在褒獎他,又或者是在表示信任他,他早就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他眼里,梁承覲說這樣的話,是在試探他,甚至懷疑他。

當初他身陷敵國之時,確實想過要殺了這個仇人,取而代之。

但后來回了大淵之后,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又慢慢的看出梁承覲確實是一代明君,這心思便徹底的熄了。

他之所以他愿意做這個鏢騎大將軍,一來是他父親在朝中為官,朝中之事難以置身事外,若是不出馬,那就只能在家中束手就擒。

二來便是見梁承覲確實為國為民,他愿意輔佐他安定江山。

后來,在宮里待的多了,見到了梁承覲太多不為人知的一面,身為一國之君,他也并不是為所欲為的,反而必須要更加的克制自己,畢竟一舉一動都關系到整個大淵。

而他后宮的那些嬪妃,也都不是吃素的,三天兩頭便要弄出些事情來,梁承覲時常向他抱怨,總說自己被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秦南風只是旁觀著,就覺得頭疼。

至于當初那“取而代之”的想法,在進宮為官之后,他便從未思及過。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試探你?”梁承覲含笑看著他。

秦南風抿唇不語,難道不是這樣嗎?

“其實,我這話是發自內心的。”梁承覲又嘆了口氣:“你確實是個值得托付之人,否則,我不會把帝京神勇營和神武營同時交給你一個人。

包括這皇宮大內的禁軍和侍衛親軍,也都是你最要好的兄弟統領的。

你知道,我作為一國之君,把幾個統領的位置同時交付在一個人的手上,這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秦南風沉聲應了一句。

他怎會不知?

眼下,莫要說是皇宮大內,整個帝京他都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雖然皇宮內的禁軍由傅敢追統領著,但與他統領又有何異?

傅敢追的命,是他丟了大半條命換回來的。

當初,他才回帝京表露了身份之后,傅敢追曾請他去吃酒,當時吃的有三分醉意,便拍著胸脯說:“逐云,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往后我就只聽你的,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讓我打狗我絕不趕雞!”

他那時候還存了報仇的心思,有意問了一句:“那若是要你在我和梁承覲當中選一個呢?”

傅敢追一個激靈,嚇得酒都醒了,確認了他是認真的之后,傅敢追便道:“命都是你的,我還幫別人那也太沒良心了。”

所以,眼下他若是想殺了梁承覲自己當皇帝,那是易如反掌。

但是,他不想了。

“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做。”梁承覲忽然抬起手,朝他深深的做了作了一揖:“所以,為了大淵,這一回我求你。”

“陛下不可!”秦南風連忙伸手扶住他。

他雖然不愿意對梁承覲行跪拜之禮,但拋卻梁承覲的身份不談,他一把年紀了,也還是個長者。

他怎么能受長者之禮?

“為了大淵,你受得起,這一次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梁承覲直起身子,后背卻還有些佝僂著,看著蒼老又有些憔悴,但他的神色卻無比堅毅:“從今晚開始,你便留在宮中吧,外頭不要放任何消息出去,包括你那夫人。”

他知道他們夫妻恩愛,所以特意叮囑了一句,這件事情半點風聲也不能走漏了,那丫頭聰明,有點蛛絲馬跡怕就會發現端倪,萬一做出什么不當的舉動,那可是要壞了大事的。

“陛下放心。”秦南風神色不變。

前些日子,他囑咐過小九,她聰慧,能猜到這其中的緣由,應當不會太過擔憂。

“我有些乏了。”梁承覲在小幾旁邊的地面上坐了下來:“你先下去吧,住處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

“用不用叫人進來?”秦南風看他臉色灰敗的模樣,真有些擔心他撐不過這幾日。

“不用,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梁承覲擺了擺手。

秦南風走到門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梁承覲一個人孤寂的坐在地上,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荒涼,貴為一國之君,能掌握無數人的生死,但到了這一刻,其實也是一個可憐的、孤獨的人啊。

這一日,云嬌等秦南風回來,一直等到下半夜。

后來實在熬不住,迷迷糊糊靠榻上睡著了。

蒹葭她們怕驚醒了她,只得找來薄被給她蓋了,又悄悄撤了一盆冰。

云嬌也實在是乏了,這一覺便睡到大天亮,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猛地便坐起身了,身上的薄被便滑到了地上。

“少夫人,你醒了!”蒹葭在一旁緩緩地搖著扇子給她扇風,見她醒了,不由開口。

“人回來了嗎?”云嬌扭頭便問。

“沒有。”蒹葭搖了搖頭,眼中也滿是擔憂:“少夫人你說,少爺在宮中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煩了?”

“不知道。”云嬌搖了搖頭,皺眉思索。

“那少夫人,早飯已經送過來了,奴婢伺候你洗漱,先吃些東西吧?”蒹葭勸她。

“我不餓。”云嬌搖了搖頭。

“少夫人,你昨天晚上就不曾吃,人是鐵,飯是鋼,就算是擔心少爺,你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啊。”蒹葭心疼的望著她。

“你先出去。”云嬌有些嫌她吵鬧:“我一個人坐一會兒。”

她得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日,秦南風去宮里頭,哪怕是回來的晚一些時辰,都會派人回來同她說一聲的,沒理由這一回一夜不歸,卻連個信都不送,丁寅可是跟著他去了的。

“誒?”

她忽然想起來,前些日子秦南風曾同她說過,倘若哪一日他進宮去沒有回來,也沒差人送信,不必擔憂,只要安心等他便可。

會不會是……

她靜坐了片刻,定了定心,朝著外頭喚道:“蒹葭,進來,我要吃早飯。”

“來了。”蒹葭一聽,歡喜不已,連忙進了門。

她原本還想去叫李嬤嬤來勸少夫人多少吃些東西的呢,沒想到少夫人自己就喊餓了。

云嬌洗漱過后,吃了早飯,蒹葭邊收拾桌子邊問她:“少夫人,那咱們今朝去茶坊嗎?”

“不去。”云嬌思量了片刻道:“你放出風聲去,就說我染了風寒,這幾日不待客。”

若真是為了那件事,既然秦南風在宮里不能回來,那她在外面也不能若無其事,做戲就得做足了,干脆稱病誰也不見,這樣還省得露餡兒。

“是。”蒹葭也不問是什么緣故,便答應了,反正少夫人做事情總是有道理的。

云嬌將自己關在院子里幾日,茶餅是做了不少,順帶還做了些香。

她天生愛靜,每日做做這些東西,逗逗八兩,她也不覺得無聊,就是擔心秦南風,天天就盼著他早些回來。

不過,她都這么擔心,婆母趙忠竹更是愁的夜不能寐,日不能食,真的是頭發都要白了。

如此,她還得費心安慰婆母,這也是個苦差,不過好在她還能應付過來。

原本這樣靜靜的等待,其實也是挺好的,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幾日之后,宮里頭忽然來了人。

這次來的,是施貴妃的人。

往常,來接云嬌的,都是她的大宮女,不是翠屏就是紅鸞,這也還就算是給云嬌臉面了,若是旁人,便只派個送信的便罷了。

這一回,施貴妃的人來得很不尋常,不僅是翠屏、紅鸞都來了,還帶了幾個宮女和內監,一個個站在秦家大廳里,都肅著臉,看著有些可怖。

云嬌聽了信,先進了里間,將秦南風之前給他的那把“匕首釵子”簪在了發髻上,又對著銅鏡整理了一番,這才起身往外走,口中吩咐道:“喬巳,你跟著我就行,不要輕舉妄動。”

“是。”喬巳在暗中答應了一聲。

進了正廳,就見趙忠竹已經站在那處了,她不曾招待過這些人,一聽說是施貴妃的人,她在院子里腿就有些軟了,但又不得不過來,只能強撐著來接待。

見了這些人,她臉都白了,直到云嬌出現,她才算是有了主心骨,連忙走上去挽住她:“云嬌,施貴妃手底下這些人說是來接你的。”

“秦少夫人。”紅鸞見了云嬌,客氣的福了福。

其余的人也都跟著見禮。

“客氣了。”云嬌也照常還了一禮,神色自若:“諸位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聽聞秦少夫人最近身子有些不適,可曾大好了?”紅鸞沒有回答她,反而問了一句。

“歇了幾日,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云嬌笑了笑:“瞧我,光顧著說話,都忘記上茶了。

各位請坐,我讓人上茶。”

“不必了,秦少夫人身子大好了便好。”紅鸞客套的一笑:“我家貴妃娘娘過幾日不是生辰了嗎?讓我們出來采買些東西。

來的時候,貴妃娘娘說好些日子不曾見秦少夫人了,怪牽掛的,讓我們順道來接了秦少夫人進宮,去陪她說說話。”

“原來如此。”云嬌點了點頭:“只是我這風寒才好,還未曾完全痊愈,若是這會兒進宮,萬一害得娘娘染上了風寒,那我的罪過豈不是大了?”

若是她沒有記錯,施貴妃的生辰可還有一個多月呢,不過,宮里的貴人做生辰,一向都是最奢靡的,提前采買也屬尋常。

但眼下,宮里的情況不明,她去了也不知會不會起反作用,得慎重一些。

不過,施貴妃派了這么多人來,想要拒絕恐怕不容易。

畢竟眼下宮里形勢不明朗,就算喬巳對付這么些人易如反掌,也不能輕易動手。

只能盡量推脫看看了。

“可真是巧了,我當時也是這么說的,可貴妃娘娘說,她每日那些滋補品可不是白吃的,哪那么容易就染上病了?”一直站在一旁不曾開口的翠屏笑著說話了。

“話是這樣說,貴妃娘娘身體貴重,不能冒這樣的險啊……”趙忠竹也忍不住開口。

云嬌不能離家,兒子不在家,云嬌也不在家,她一個人在家里要如何是好?

她想到就心慌。

“秦夫人,秦少夫人,這是貴妃娘娘的意思,你們二位可別為難我們這些跑腿的。”紅鸞一臉的為難。

“是啊,我們也是沒法子。”翠屏也跟著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隨你們去吧。”云嬌知道推脫不掉,只得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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