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13 是時候

姜妧捏著連翹送來的傷藥,扁扁嘴,不知該說什么。

“那阿甲說話真有意思,跟茶館說書的似得。老夫人從頭笑到尾。”連翹不經意的流露出活潑俏皮的一面,“他說白捕頭昨晚上就帶人去祝家了。整整鬧了一宿。這會兒祝家還亂著呢。”

小呂氏笑彎了眼,“雖說心里知道幸災樂禍不對,可我就是覺得高興。”說著話,笑容又深了幾分。

稱心頗感疑惑的瞅瞅小呂氏,再看看姜妧,正色道:“阿娘,先別樂了。快給阿姐上藥吧。”

笑容僵在小呂氏臉上,“看看我,光顧著高興,把正事都給忘了。”

她從姜妧手里拿過藥盒,小心翼翼的打開,“御賜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小匣子做的多精致,嘖嘖,這藥膏還是碧綠碧綠的呢,真好看。”

連翹和稱心好奇的抻長脖子打量。

姜妧心里七上八下的沒著沒落。

“阿甲還說什么了?”姜妧仰頭問道。

連翹想了想,“再就是辛郎君讓他問問大娘子的傷勢,說是嚴重的話,他去請太醫給大娘子診治。老夫人婉言謝絕了。”

聞言,小呂氏蘸藥膏的手指一滯。

辛郎君對福兒殷勤的太過了。

會不會……

小呂氏認真端看姜妧神色,見她垂眸不語,似有心事。小呂氏不動聲色,給姜妧敷好藥,叮囑她多多休息,便帶著稱心離開鎏華院。

他們一走,屋子里立刻安靜下來。

姜妧平躺在床上,盯著帳頂的初春杏林圖,愣愣發怔。

丁媼挑簾進來,“大娘子準是疼的睡不著,可憐見兒的。”

姜妧吐口濁氣,“不疼也睡不著。一閉上眼,我就好像被人套在麻袋里。黑漆漆一片,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丁媼一聽,眼淚涌了出來,“該死的祝老六,等白捕頭把他抓住,我去衙門口跪著,求藍府尹判他個斬立決!”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床畔,輕撫姜妧額發,“嬤嬤在呢,大娘子不怕。”

姜妧順勢握住丁媼溫暖的手掌,“嬤嬤,昨兒我都想尋死了……”

丁媼心尖鈍痛,哽咽道:“多虧了辛郎君有勇有謀。大娘子若真出了事,老夫人必是活不了的。這個家不就散了么……”

“嬤嬤,你說,辛郎君這人怎么樣?”姜妧身子一側,枕在丁媼膝頭,輕聲道:“他救了我,還給我送藥,算是對我不錯了吧。”

丁媼想都沒想,沖口而出,“正經不錯了。”

話音落下,猛然發覺不大對頭。

大娘子這話什么意思?

難道說……

丁媼不敢追問,只一個勁兒的輕撫姜妧脊背,溫聲安慰。

祝老六犯了大罪的消息不等到晌午就傳的沸沸揚揚。整個都城都在談論此事。

“嘿!你們聽說了么,祝老六把姜家大娘子綁了活票!”王二臉上的麻子點兒散發著興奮的光彩。

劉四薄唇輕抿,哼了聲,“但凡長耳朵的都知道了。我說爺們兒,您這都是舊聞了。”

張三咧嘴直樂,“可不是是么。白捕頭都帶人去祝府查問了。你們看他們家大門關的緊緊的?都沒見他們家下人從來買菜。”

“是啊?”王二嘴里嚼著花生,說著話,噴的到處都是,“祝老六這下真栽了。前次我瞧他印堂發黑,果不其然,倒霉了吧?”

“他那是作死!”劉四眼風一瞟,看向張三,“這人吶,要是不厚道就離完蛋不遠了。祝老六不就是么。先是傳閑話,敗壞姜大娘子的聲譽。到后來又狗急跳墻綁了人家。他怎么跟姜家那么大的仇?”

張三嘿嘿干笑兩聲,“他就是見不得人家生意紅火,妒忌唄。”

“誒?說起來,姜家應該好生多謝辛郎君。要不是辛郎君,姜大娘子還不知道在哪呢。”王二喝了口茶,“所以說,還是得常做好事。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嘛。姜家被姓祝的壓制十多年,到頭來怎么樣?姓祝的不但沒禍害的了姜家,還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張三和劉四連連點頭。

坊間百姓都說祝老六活該。

唐若茹也咬牙切齒的說一句,“祝老六死不足惜!”

魯駙馬撩起眼皮,不冷不熱的回道:“咱們這盤生意在姓祝的手上這么多年,也該換換人了。”

“換?換誰?”唐若茹豎起眉眼,“闖禍歸闖禍,可他們是家奴,必是不敢背主棄義的。犯了錯,我打也打得,罵也罵得。換了別人能由著我的性子處置?”

“祝老六犯的這事不小。況且,祝老三和祝老二斷不會眼睜睜看著祝老六送死就是。藏匿重犯也是大罪。祝家受了牽累,哪還能顧得上生意?何不趁現在這個機會,讓祝老二他們交割清楚。省得以后不明不白,糊涂賬一大堆。”

唐若茹忖量片刻,語氣軟和不少,“突然之間,上哪去找合適的人手?”

“人手都是現成的,就是缺個主事的。不如就讓大郎在背后管起這攤兒。他是自家人,一來信得過,二來這些早晚都是他的,趁現在抓進手里不正好?”

“他大小也是官。做生意不行的。”

“我不是都說了嘛,明面兒上的事體有掌柜的料理,大郎等著收錢。大頭還是我們拿著,剩下的由大郎處置。換句話說,就是多給他點零花錢。這錢與其便宜祝老二他們,還不如給大郎。”

唐若茹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也是。這些年,祝家也撈夠本了。大郎反倒沒他們過得滋潤。長安坊那地方本就逼仄,他又是一大家子擠在那么個小院子里。當真苦了他們了。”

“對嘛,我就是這個意思。怎么能放著親骨肉不管,反倒去顧惜著家奴?”

唐若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嘴巴張了張,愣是不知該如何反駁。

魯駙馬知她難堪,話鋒一轉,問道:“你不是說,墨霄想要對付辛重么?怎么到現在都沒動靜?”

“誰知道了。”唐若茹對墨霄原本就不十分信任,魯駙馬一提起這茬,她心里堵得難受。

“沒動靜也好。萬一事沒辦成,反而得罪了魏無傷,可就得不償失了。江湖人野性難馴。尤其魏無傷又是魔門門主,他哪能任憑你戲耍。”

唐若茹悻悻的嗯了聲,緘口不語。

辛夷在衙門待到晌午才回府。

剛在門前下了馬,閽人喜滋滋的上前跟他回稟姜家二爺來送謝禮的事體。

“滿滿一大車的東西。其他的小的沒瞧清楚,單是秋果就兩大簍,各個兒水靈。姜二爺本想當面向郎君道謝。郎君不在,虧得相公回來的早,與姜二爺聊了好大一會兒。”

辛夷一聽這話,通身血都涼了。

“父親回來了?”

“嗯。下了早朝就回了。”

“那……姜家二爺走的時候,是笑呵呵的還是氣哼哼的?”

“瞧您說的。哪能氣哼哼的。姜家二爺笑的跟朵牡丹花兒似得,兩條腿兒都恨不能飄起來。那勁頭,一看就是跟相公談的十分投契。”

“嗯?”辛夷面帶懷疑的挑眉看向閽人,“你沒騙我?”

父親瞧不上商戶,怎么能跟姜二爺相談甚歡?

“小句句屬實。郎君若不信,小的對天盟誓!”閽人滿臉摯誠。

辛夷拍拍他的肩頭,“行了,別動不動就起誓。老天爺忙得很,哪有功夫聽你廢話?”

閽人哈哈大笑,“郎君您真會說笑。”

辛夷唇角彎彎,大步流星去往前院書房。

姜泳說了許多辛重不曾去過的地方。他走后,辛重越想越是心潮彭拜。索性找出輿圖,把姜泳所說的地名一一標注。

標注完畢,辛重望著輿圖上一個個小紅點,慨嘆道:“啊,他可真稱得上是行萬里路了。不簡單,這人不簡單吶。”

“父親說誰不簡單?”辛夷邁步進來,大為不解的看向辛重。

“姜家大娘子的二叔。”辛重招手喚辛夷過去,“你看,這些地方他都去過。這兒,還有這兒。都是蠻夷之地,他在那里中了瘴氣,當地人用土辦法把他救活的,還有這兒……他在這處結交了一位江湖豪俠,人家金盆洗手,他跟著喝酒來著。”

說到此處,辛重忍不住哈哈笑了,“臨走時,他還買了不少暗器。你說這人,敗家都敗的與別不同。”

看來父親很喜歡姜二爺。

辛夷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姜家二爺為人坦蕩。昨兒他還說等閑了,請我去熙熙樓吃酒。”

辛重眼睛一亮,“是嘛?請你就去吧。與他聊聊沿途見聞,有趣極了。”

辛夷趕緊打蛇隨棍上,“若是父親得空,也一起湊湊熱鬧,怎么樣?”

“這個嘛……”辛重面露難色,“近來公務纏身,忙得很……”停頓片刻,“不過也說不準,到時候你問我一聲。”

這就是答應了。

辛夷趕緊應了聲好,樂顛顛的倒了給辛重倒了盞茶。

“姜家并非唯利是圖的商戶。他們跟祝老六那種人不一樣。”辛夷不遺余力的想要說服辛重。

辛重端起家長的架子,沉聲道:“我心里有數,不用你多說。你最近少出門。外間傳的沸沸揚揚,說你舍命救了姜家大娘子。這話可不是好話。”

辛夷神情一肅,“孩兒省得。”

見他乖覺,辛重滿意點點頭,“你懂事就好。衙門那邊有白捕頭和藍府尹,用不著你指手畫腳。你去了只會給人家添亂。”

“沒有!”辛夷一本正經的說道:“祝老六那伙人的長相我都記住了。今早我去就是幫他們畫像的。難得我能記得住,又能畫出來。省的他們去問姜大娘子。您也知道,女孩子膽子小。這事又不是什么好事,不想還好,一想就又心驚膽戰的。”

辛重冷哼一聲,“你倒是憐香惜玉。”

辛夷赧然,喃喃道:“女孩子身子骨弱。”

辛重白他一眼,“姜大娘子和她二叔不能混為一談。總之,這門親事我不會答應。你想都不要想。”

辛夷頓時泄了氣,耷拉著肩膀哦了聲。

皇帝陛下剛吩咐好生瞧瞧姜家大娘子,她就出了事,常榮弄清楚事情經過,又細細打聽了衙署如何應對,下晌入宮向唐煉復命。

平喜正等他呢。

關于祝老六當街擄人的事體,小戌已經跟唐煉說了一遍。

但是辛郎君如何搭救姜大娘子的細節,他并不清楚。唐煉聽故事沒聽全,抓心撓肝的難受。有心把辛五叫到宮里細問,想想還是作罷。

皇帝么,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總得端著點。

可他就是很好奇,很想知道!

唐煉見著常榮就跟見著親人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快!說說辛五怎么救的姜家大娘子。”

不等常榮坐穩,唐煉急不可耐的問道。

幸虧來之前早有準備。

常榮顧不上喝茶潤潤嗓子就開講了。

唐煉和平喜時而皺眉,時而輕嘆,時而展顏,聽到最后,唐煉哈哈大笑,“這就是英雄救美啊!”

茶館說書的都是這么說的。

真好!接下來就該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唐煉小臉兒紅撲撲的,“且看小白什么意思吧。他要是不肯,還得多費些功夫。”

平喜掩嘴笑道:“大家,得來不易才知珍惜。若是唾手可得,沒有波折,反倒不好。”

唐煉聽了這話更開心了。

“你說的對啊!多些考驗,對姜大娘子來說還是好事。”唐煉興奮的搓搓手,“好好好!這出戲總算是正式開鑼了。我得好好看看才行。”

常榮暗道,您是看熱鬧不嫌亂子大。您看的高興了,辛郎君不定得難受成什么樣呢。哎,辛郎君當真可憐。

忽而想起還有正事沒回稟,忙正正色容,沉聲道:“陛下,祝老三從鋪面里調出不少現錢。想必是給祝老六準備的……”

“嗯?這事跟老藍說。讓他盯緊祝家那倆壞貨。”唐煉說到姓祝的,恨得牙癢,“千萬不能讓他跑了。不論如何,這回都得給姜家一個公道!”

“是!藍府尹派人盯著祝老二和祝老三呢。必能一擊即中。”常榮稍稍躬身,繼續說道:“祝老六犯了事,祝家不多不少都能受到牽累,大長公主許是要另做部署了。”

唐煉嗯了聲,“你是想趁此機會,安插我們的人?”

“陛下英明。祝家用的人多是大長公主的家奴。貴樓的人倒是能進得去,但多是做些粗重功夫。祝家這一亂,倒亂的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