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霄嗤一聲,“你們算是什么東西?竟敢來教訓我?”
話音剛落,姜妧便道:“你不高興,那我們走就是了。”不等墨霄說話,就拽著凌仙姑出了門口。
這……
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墨霄愣怔片刻,沖口而出,“慢著!誰讓你走的?”
成了!
姜妧扯了扯唇角,佯怒,“你啊。你叫我來就是想吵架吧。我可沒那功夫陪你耍嘴皮子。”
白捕頭瞟了瞟姜妧,心道:居然有人說姜家大娘子傻,不省事,怕是眼睛瞎了!
墨霄恨得咬牙,“你回來!坐那兒。”下巴一揚,指了指對面的凳子。
這一次,姜妧順了墨霄的意。款步走過去,坐了下來。
牢房里安靜極了。
墨霄透過結成片的發簾打量姜妧。
十四五的少女,嬌花一般柔嫩。素衣素裙,不施粉黛,卻又難掩美艷。假以時日,還不知這張臉能美成什么樣。然而,墨霄卻惋惜的搖了搖頭,終是不如襄城。
姜妧尚且不知墨霄把她和襄城做了比較。她手心里冒出的冷汗都快把錦帕浸透了。
“那一年,你才兩三歲吧……”墨霄深吸一口氣,“我受了傷,魏無傷對我倆窮追不舍,無奈之下,我和月胭假扮夫妻,晝伏夜行,終于到在了城郊。”
白捕頭略加思索,曉得是因為月胭背叛魔門,魏無傷才會對追殺他二人。
“恰巧與你們遇上。當時,你家下人正在生火做飯。月胭和我就去討碗水喝。你阿娘是個善心人,不僅給我們食水,還送了許多銀錢。月胭看中你姐妹倆根骨極佳,想收了做徒兒……”
凌仙姑目中含怒,“什么收了做徒兒,分明是想搶個孩子遮掩行藏。”
墨霄為微露驚訝,挑眉睨了凌仙姑一眼。
他和月胭想在都城城郊尋一僻靜處住下,多個孩子總歸安全些。這也是他倆臨時起意。先是好言哄騙,呂氏哪能讓陌生人帶走自家孩子。那些仆婢為護主人,見他和月胭一個病弱,一個女子,推推搡搡想將二人攆走了事。哪成想這二位心狠手辣,是惹不得的主兒。
月胭和墨霄大開殺戒,臨了搶了一個女娃,又將呂氏的人頭剁了。凌仙姑趕到時,兩人正在收尾。因墨霄受傷,不敢與凌仙姑硬碰,就由月胭把她引開,墨霄帶姜嬋離開。
此時姜妧已是淚流滿面,“我妹妹……現在何處?我阿娘的人頭又在何處?”
墨霄嗤笑,“時隔多年,早就記不得了。除非……”
“除非什么,你說!”白捕頭沉聲道。
墨霄詭計多端,不論施以多重的刑罰,他連吭都不吭一聲。這會兒半遮半掩吐了些內情出來,不過是想討價還價。
“放了我,我就告訴你。”墨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姜妧。即便有厚厚的頭簾遮擋,姜妧仍覺得那兩道目光好像兩把尖刀,鋒利尖銳,刺得她面皮火辣辣的疼。
“你做夢!”姜妧啐他一口,騰地站起身,“你殺我母親,擄走我幼妹,還妄想從這里活著出去?即便阿娘沒有人頭,也早就下葬了。將你千刀萬剮才能慰她在天之靈!”
墨霄仰首大笑,“你那妹子還沒死呢。她的命你不顧惜?”
“阿嬋……阿嬋還活著?”
“她是我最器重的徒兒,我怎么舍得她死?”
影閣的女孩子都是墨霄的徒兒。他是怎么對待她們的,白捕頭和凌仙姑心知肚明。姜妧卻是不知道的。
師徒么,就該是燕三娘和白小乙,辛夷和小勝子那般。
凌仙姑心頭一凜,眼風瞟向白捕頭。
證邪宮被攻破,帶回的弟子眾多。其中不少弟子多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他們無非是為了能吃上一口飽飯才投入證邪宮門下。對月胭或是墨霄并沒多少忠心。白捕頭訓誡兩句,就讓他們回家了。
至于月胭的心腹盡數關在牢里,等候論罪。
影閣的女孩子是最令藍府尹頭痛的。她們的樣貌一般無二,說是墨霄的徒兒,卻跟妾氏沒什么分別,算得上是墨霄的家眷。她們都不記得自己的身世。年齡幾許,家在何處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墨霄慣會察言觀色。他知道自己所言定是令得白捕頭投鼠忌器,索性再拱上一把火,“影閣的人是何來歷,我全都記得。”
姜妧見白捕頭凌仙姑似有難言之隱,強自按捺下追根究底的想法,故作憤憤的對白捕頭說道:“他的話我一句都不信。誰知道是不是妄圖脫身隨便扯的慌兒。仙姑,咱們走。”
話音未落,人已經在數步開外了。
墨霄有些急了,厲聲喝道:“是我叫你來的。話沒說完,你不許走!”
“你算是哪顆蔥哪瓣蒜?”姜妧扭轉頭,嘲諷道:“你一個身陷囹圄的死囚,還敢命令我?”
“你!”墨霄被她噎的說不出話,布滿血絲的眼瞪得老大。
白捕頭興味的睨了睨墨霄,護著姜妧出了牢房。
回到姜府,姜妧和凌仙姑把墨霄所言一一對姜老夫人以及姜澈道明。
聽罷,姜老夫人等靜默良久。
一直以來想要尋求的真相竟是這般殘酷。
殺人魔頭的臨時起意,害的他們姜家好苦。
姜老夫人捏緊帕子印了印眼角,“福兒做的很好。寶珠死于墨霄之手,一定要讓他償命!”
姜澈亦是心痛不已,“這么說,阿嬋還活著……她現在尚在牢里?明兒我就去求白捕頭網開一面……”
“木卉!”姜老夫人一聲低喝,阻住姜澈的話頭,“衙門辦事自有章法。此事白捕頭一定會給我們姜家一個交代。”
直覺告訴她,這里邊的事并不簡單。姜澈貿貿然去問反而不好。
姜澈知道實情后,便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如果他那時沒有忙于生意,而是陪著呂氏一同回鄉省親,說不定就能避開這場禍事。
可惜,沒有如果。
姜澈擦干臉上的淚珠,匆匆去了外書房。他現在就想一個人靜一靜。
姜老夫人哀嘆,“寶珠的人頭……”
“他沒說,我也沒再追問。”
道出實情,并非出自墨霄真心。他就是想以此做要挾,換得自由之身罷了。
姜妧不想受制于他。更何況,她身為苦主根本沒有資格決定囚犯的去留。在當時的情況之下,實在是多留無益。
“害死你母親的兇手抓住了,給你外祖去封信吧。說不定那賊人還想再見你,你且在家候著。”
姜妧應聲是,起身告退。
影閣一共十六人。
攻破證邪宮那晚,有三人自盡,兩人死于混亂之中,還有兩人下落不明。剩下九人被拘在女牢之中。雖是如此,也并沒有為難她們。藍府尹甚至還安排了能說會道的婆子陪她們說話談天,為的就是能讓她們想起被擄之前的事體。然而,收效甚微。
白捕頭一想起她們的遭遇,心里就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家里嬌養的女兒,被墨霄擄去做了禁臠。偏那墨霄精通邪術,把她們的樣貌都做了更改。
這該死的墨霄!
“我看那墨霄定不會死心。”藍府尹道。
“他就是個無恥之徒!”白捕頭恨得牙癢,“真想把他一刀結果了。”
“不可意氣用事。”藍府尹吐口濁氣,“他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我都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了。還是得按章程辦事。況且,他現在還不能死。姜呂氏人頭的下落還未查明,姜大娘子的妹妹也不知是哪一個。這么多年了,總得給姜家一個交代。”
白捕頭嘴巴一撇,“哼!他不說,我就帶人去查!只要他做過,總能留下蛛絲馬跡!”
姜妧從打大牢回來一直都郁郁不樂,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連玉蘭齋都不去了,鎮日窩在床上發呆。
眼見她一天天消沉,香梅香玉還有丁媼湊在一對商議對策。
“再這么下去可不是辦法。”丁媼眼圈兒都紅了。
“而今天寒地凍,想出去郊游都不行。”向來活潑的香玉眉頭擰到一處。
香梅把自家做的荷包拿出來,“我特意問過胡醫女,這里頭放的都是紓解心神的香料。待會兒我給大娘子掛床頭,總能有些作用。”
丁媼連連點頭,“你有心了。”
話音剛落,棉簾子被人撩開,稱心在前,小勝子在后,走了進來。
“葛勝拿了簍芋頭,我吩咐人烤了,又香又糯,好吃極了。我給長姐送幾個過來。”
小勝子接道:“是我祖母自家種的。放到現在生味兒都沒了。烤著吃蒸著吃都行。”說著,有些心虛的往里屋瞄一眼。
他這趟是受人所托。
那日下學,在四寶巷巷子口遇見辛先生。他見了辛先生高興的不行。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給了。
姜妧去大牢的事,辛夷特特命阿甲去跟小馬小牛打聽,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
辛夷知道姜妧心里一定不好受,就去四寶巷轉轉,尋思著碰見她的話,勸慰幾句,給她寬心。沒成想正主兒沒遇見,反倒遇見小勝子了。
聊勝于無吧。
他想見姜妧很難,小勝子跟稱心一起進學,就容易多了。有小勝子幫忙打探,也能多多了解她的近況。
小勝子年紀小,可也懂事了。最近總能碰見辛先生,說不上兩句話,辛先生就問他姜大娘子心情好不好,吃飯香不香。他上哪知道去。問稱心,稱心也搖頭。
他回答不知道,辛先生就一副極其失望的表情。
小勝子不想先生失望。絞盡腦汁想出用送芋頭做借口,來姜大娘子這處望一眼的法子。
祖母家的芋頭他最喜歡吃了。
哎!都是為了先生才忍痛割愛的。
要是舍了芋頭還見不著大娘子的面,自家也沒別的東西可以送了。
“誰來了?”姜妧放下詩集,向外問道。
“阿姐,是我。”稱心拽著小勝子的手就往里走。
“稱心來了。香玉,去熱些牛乳。再拿些點心來。”
小勝子高興壞了。
總算能見到大娘子了。下次再碰見先生,可得跟他好好聊聊。
姜妧見小勝子也來了,微微一怔,旋即彎彎唇角,向他招手,“來,過來坐。”
兩個小人兒坐下,牛乳和點心也擺上了桌。
“大娘子瘦了。”小勝子觀察的相當仔細,“大娘子沒睡好么,眼底青著。”
稱心不愛聽了,“阿娘說了都城時下興細腰,長姐這樣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
小勝子哦了聲,把這句牢牢記在心里。
“長姐眼底下不是青,是……是粉涂多了。”稱心胡謅八扯,亂說一氣。
小勝子當真了,又哦了聲,牢牢記在心里。
他倆一問一答,姜妧覺得可愛極了。輕撫稱心的額發,道:“就你懂得多。時下興細腰都知道。”
“阿娘天天跟阿耶念叨,說她胖了,不好看了。”閨房話可不好亂傳。丁媼趕緊給他拿一塊米錦放在碟子里,“郎君吃塊米錦墊墊肚子。”
小勝子也得了一塊。
有好吃的堵住嘴,倆人都顧不上說話。
姜妧望著這倆朝氣蓬勃的小孩兒,心情舒朗許多。
按說知道呂氏命喪何人之手,應該高興才是。可姜妧一想到親生妹妹生死不明,便郁結在胸。
小勝子吃完米錦,又喝了小半碗牛乳,擦擦嘴,說道:“前兒我見到辛先生了。他還問起大娘子來著。”
姜妧呼吸一滯。香玉香梅神色復雜。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說話不知深淺。大娘子都這樣兒了,還跟她提辛郎君作甚。這不又添一樁心病。
但見姜妧神態自若,柔聲問道:“是么。你們先生還好嗎?”
“好!頭先不是說先生要開私塾么,現在有些眉目了。具體怎樣先生沒說。”
姜妧笑了笑,沒說話。
“先生……”
不等他再說,香玉把剝好皮的芋頭放在姜妧面前,“大娘子嘗嘗吧,這是小勝子祖母家自產的呢。”
小勝子叫她帶偏了話頭,“好吃得很。”
姜妧用羹匙勺了一點,送入口中,香糯適口,略帶甘甜。
“嗯,好吃。”姜妧贊道。
她這幾天食欲不振,飯用的不多。香玉等人愁的跟什么似得。她能吃出味兒來,眾人松了口氣,也都暗自感激小勝子。
這孩子是個忠厚的,大娘子對他好,他對大娘子也好。
小勝子還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做了回好孩子。旁若無人的捧著小碗咕咚咕咚喝牛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