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三十九章 大喪(下)

這樣的陣仗,擺明了就是沖著蕭賾來的,馬車外,蕭賾與尹略皆警惕起來,謝徵亦是忐忑,可一見京兆尹陸己也帶兵前來,心下便思量起對策來,裴惠昭坐在馬車里尚不知情,只是聽到外頭有馬蹄聲與鐵甲叮叮作響的聲音,這才覺得不對勁,于是又掀起簾子,探出頭來問:“怎么了?”可一見馬車前這陣勢,頓時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尹略小聲回了句:“是臨川王。”

說罷,蕭映三人就已繞到馬車前面來,裴惠昭當即放下簾子,坐回馬車里,將兩個孩子往懷中攬,生怕出什么差池。

“皇兄,這么晚了,你們這一家四口,是要去哪兒啊?”蕭映坐在馬上搖頭晃腦,說話陰陽怪氣,頗是張狂。

蕭賾強作鎮定,不緊不慢,故作愜意,說道:“今日壽宴上喝多了,出城散散心,醒醒酒,怎么,不可以?”

蕭映翻身下馬,慢慢悠悠的朝蕭賾走過來,道:“皇兄一向海量,今日也沒見你喝多少,怎么就喝多了?況且,皇兄你出城散心還拖家帶口的,這陣勢,跟要逃命似的,叫人不得不多想啊!”

他說完,便掀開馬車門簾,望見裴惠昭抱著蕭長懋和蕭子良,一副極是惶恐的神色,不禁有些發笑,便逗趣的喚:“長懋,子良,你們快些下車,到叔叔這兒來,叔叔有好東西要給你們。”

蕭長懋和蕭子良聽言一高興,當下就要過去,裴惠昭暗暗將他們拽著,緊接著便沖蕭映笑道:“孩子頑皮,怕冒犯了三弟。”

蕭映并不死心,這下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就問:“那你們告訴三叔,父王要帶你們去哪兒啊?”

孩童無知,蕭賾生怕他們說出不該說的話來,話音剛落,他便沖上前去,陡然伸手抓住蕭映的手腕,冷著臉問:“三弟,你帶著這么人馬過來,到底什么意思?”

蕭映被他嚇了一跳,卻也故作鎮定,回道:“自然是跟皇兄你一樣,出城來散散心。”他說完就要掙脫開蕭賾,卻不料蕭賾又加重了力道,對他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少裝蒜!我告訴你,你今日冒犯了我不打緊,可你若是敢動我妻兒一根手指頭,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誓要扒了你的皮!”

他說完才松手,卻使力將蕭映推開,蕭映防不勝防,一個踉蹌,主簿程率驚呼:“殿下!”就趕忙跑來將他扶著。

此時裴惠昭也下馬車來,站在蕭賾身邊,全然一副要與他生死與共的樣子。

這時謝徵從容的朝蕭映走去,言道:“臨川王殿下真是好生厲害,連京兆尹的府兵都調過來了,是已向陛下請過旨了呢?還是私自調兵來此,倘若是私自調兵來此,陛下知道了,恐怕得治您個逆反之罪。”

蕭映心中怕了,嘴上卻不示弱,斥道:“你是何人?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本王了?”

謝徵一聲哂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勾結京兆尹,私自調兵遣將,究竟是何居心?”

蕭映啞口無言,陸己坐在馬上,聞聽謝徵所言,亦生怕遭受牽連,眼神飄忽不定,蕭賾忽然很佩服謝徵,竟輕而易舉就抓住了對手的軟肋,他見陸己已惶恐不安,便乘勝追擊,訓斥道:“陸己,你身為京兆尹,不好好治理建康城所轄,反倒還管到孤頭上來了,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下官……下官……”陸己語塞,謝徵接著又接著威脅道:“私自調動府兵是重罪,輕則革職,重則發配充軍,陸使君,您也是一大把年紀了,身子骨恐怕吃不消啊。”

陸己惶恐,慌慌張張的下馬,伏在地上給蕭賾磕頭求饒:“殿下恕罪,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蕭賾笑而不語,蕭映卻仍不服輸,轉身同蕭賾陰陽怪氣的說道:“皇兄,天這么晚了,我看,你就別出城了,好好兒回府歇著吧,明日還要早朝,可別誤了時辰哪。”

“這個還用不著你來操心,”蕭賾微微昂首,姿態頗是輕蔑,蕭映氣得直打牙顫,遂冷哼了一聲,扭頭就騎上馬要走,正當此時,忽聞一聲鐘鳴,那是從宮里頭傳出來的,聲音之大,可響徹整個建康,緊接著,兩聲、三聲、四聲……細細聽著,金鐘響了似乎有二十七下,這是……國之大喪!

難道是……

謝徵內心惴惴不安,忙在心里頭安慰自己只是聽岔了,可一見旁人也都定定的站在那里,如若不是驚了,他們又怎會杵在那兒不動。

裴惠昭輕喚蕭賾:“殿下……方才那金鐘……”

未等她說完,蕭映就搶了話,說道:“金鐘敲了二十七下,看來是宮里頭出事了,皇兄,你既身為太子,理當回去看看才是啊。”

蕭賾早已怔住,到這會兒還尚未緩過神來,蕭映見他似乎無動于衷,又接著激道:“皇兄,你該不是不想回去吧?金鐘敲了二十七下就是喪鐘,保不齊就是太祖姑仙去了,皇兄難道不進宮奔喪?”

“孤自然要進宮奔喪,可怎么也輪不到你在這兒比比劃劃的,”蕭賾說完又同裴惠昭叮囑道:“惠昭,要變天了,孤恐怕不能護你們母子周全,不如你帶著孩子們走,就先去河東娘家避避風頭。”

“殿下!”裴惠昭凝著蕭賾,目中噙著淚,極盡不舍,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蕭賾卻讓她們先走,她自來深諳皇權詭譎,又怎會不知,他這話說出來,不過是想讓她放心帶著長懋和子良離開!

她只怕,蕭賾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殿下此去多有兇險,妾擔心……”

“你放心,孤自有分寸,”未等裴惠昭說完,蕭賾便出言打斷,“你快帶著長懋和子良先走,孤安排尹略在路上保護你們。”

“不,妾要隨殿下同去,”裴惠昭忽然環腰抱住蕭賾,靠在他肩上,輕聲細語道:“君為磐石,妾為蒲葦,妾依殿下而生,殿下去哪兒,妾便去哪兒。”

“惠昭……”蕭賾欲語還休,蕭映喝道:“怎么,皇兄你此次進宮,難道皇嫂還不興帶著長懋和子良同去?皇兄叫她們先走,莫非…這次出城,你還別有用心?”

尹略還坐在馬車轅座上等著,見此刻情勢不利,旋即喚了蕭賾一聲,以請示蕭賾他該怎么做,可蕭賾仍然遲疑,裴惠昭見他猶豫,當機立斷,狠拍了一下馬屁股,馬兒立時就跑起來了,尹略反應過來,即刻快馬加鞭,沖出重圍,疾馳而去。

程率見勢不妙,趕緊沖著后面的府兵呼道:“都杵在這兒干什么,還不快去追啊!”

“不必了,”蕭映漫不經心的喝了一聲,程率忙不迭滾回他身邊來,貓著腰低聲下氣的問:“殿下,為何不追?”

“不必去追,留個把柄在手上,也好有個證據啊,”蕭映冷笑。

程率領會了他的意思,也忙跟著笑出聲來,奉承道:“殿下真是高明!”

蕭映沉浸在吹捧之聲中無法自拔,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身來,他伸手指向城內,笑道:“皇兄,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