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到了式乾殿的時候,陸探微也伴在君側,她若是謝昱,自然認得這位大名鼎鼎的畫師,可她如今是謝徵,便只能是只知其人,或知其畫了。
蕭道成正站在書案前提筆作畫,陸探微站在一旁,像是在指導他,謝徵忍不住發笑,她上殿行禮,“微臣謝徵,叩見萬歲。”
“喲,謝棋士來啦,”蕭道成一見謝徵,便歡喜得不得了,他放下手中毛穎,笑道:“快起來快起來。”
“謝陛下,”謝徵起身,她暗暗松了口氣,想她方才來的路上,已在牛車里編好了昨日回京而未進宮復命的理由,如今便不怕蕭道成問了。
陸探微站在蕭道成身旁,怔怔的望著謝徵,他倒是聽說過謝棋士長得像已故的大司馬謝昱,可一直沒見過,如今倒是見著人了,這哪是長得像啊,這分明就是謝昱本尊吶!
“謝徵啊,你過來,”蕭道成此刻毫無帝王架派,倒像個老頑童般活潑,她沖謝徵招了招手,謝徵便走了過去,豈知他竟問:“朕問你,你可識字?”
“哈?”謝徵愣住,這個蕭道成,是癡了嗎?
蕭道成也愣了一下,他隨后反應過來,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笑道:“嘿喲,你們看朕這腦袋啊,還真是不靈光了。”
謝徵打趣道:“陛下是高興得昏頭了。”
陸探微仍時不時多看謝徵兩眼,他就站在蕭道成左手邊,而謝徵站在蕭道成右手邊,二人對面而站,他什么時候投來目光,什么時候投來眼神,謝徵都是察覺得到的,只是裝作若無其事罷了。
“謝徵啊,你看看朕這幅畫,畫是陸探微指導的,字是朕親手寫的,朕本覺得這字寫得很漂亮,可這個孩子,非說朕的字寫得太過工整刻板,不夠隨性,你來給朕評評。”
謝徵抬眸看了一眼那位翩翩少年郎,那少年郎恰好也在看她,二人便各行了點頭禮,謝徵知道,陸探微恃才傲物,一向狂狷得很。
“陛下寫的是簪花小楷,漂亮自是漂亮的,可也的確太過工整了,您作的這幅畫,畫風粗獷,簪花小楷與之格格不入,若是換成行書,那就更完美了。”
蕭道成聞言品味了一番,應道:“嗯,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謝徵笑而不語,蕭道成隨后就說到了正題上,他問:“謝徵啊,什么時候回來的?”
“回陛下,微臣是昨晚到建康的,”謝徵如今已坦然了。
蕭道成而后果然就詢問道:“那你昨晚到建康的時候,怎么沒進宮來復命吶?”
謝徵淡淡一笑,從容道:“歲末這一天的酉時,陛下會在宮中開設家宴,而微臣昨日趕回建康時,已是下傍晚了,微臣縱是想進宮復命,也萬不敢擾了陛下的興致。”
“再者說…”謝徵訕笑,接著說道:“微臣是跟隨太子殿下一同去平城的,如今太子殿下尚未回來,微臣先行復命,太不合規矩了。”
“太子還在平城?”蕭道成終于想起了這個兒子。
謝徵回:“殿下在等北魏皇帝調派兵力前去涼州支援,晚幾天回來,加上近些日子,中原各地都在下雪,多地大雪封山,路上恐怕又被耽誤了。”
蕭道成又問:“那你怎么先回來了?”
謝徵佯裝為難,吞吞吐吐的說:“微臣體質寒弱,路上受了涼,在平城幾日,又不服水土,致使頭暈乏力,太子殿下體諒微臣,便叫微臣先回來了……”
“唉,真是辛苦你了!”蕭道成拍了拍謝徵的肩膀,謝徵忙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這是微臣份內之事,怎配得上‘辛苦’二字。”
她說至此,想了想,又道:“倒是太子殿下,途經沛縣時落水受了重傷,卻也一刻都不敢耽誤,硬是扛著病體走了一路,微臣多次勸他養好傷再走,可他總說益州戰事緊急,刻不容緩,就是不肯停下來歇歇。”
蕭道成聽聞此事,心中有些觸動,謝徵見他蹙眉,似乎也心疼起蕭賾了,她于是又“推波助瀾”,帶著哭腔說道:“陛下,等殿下回來了,您可一定要勸勸他,叫他傳太醫令好生瞧瞧傷勢,殿下如今是身強體健,表面上看沒什么大礙,可微臣就怕他落下病根。”
聽謝徵這么一說,蕭道成愈發心疼蕭賾了,他道:“這個孩子,果然堪當大任!”
謝徵竊喜,低著頭,暗暗彎了彎唇角。
“好孩子,等太子回來了,朕要一并封賞。”
“謝陛下,”謝徵早料到蕭道成要封賞,她原想將功勞都推到蕭賾身上的,可方才已將蕭賾捧上天了,如若再夸他,恐怕會適得其反,她是知道分寸的,如今便不再提蕭賾了。
殿外的內侍進殿稟道:“陛下,豫章王殿下和武陵王殿下一家子過來請安了,在殿下候著呢。”
“宣,快宣,”蕭道成聞知兒孫來請安,煞是歡喜。
陸探微俯首行禮:“陛下,既是兩位殿下來請安了,微臣便先退下了。”
謝徵也緊接著拱手:“臣也告退。”
“好,都退下吧,”蕭道成擺了擺手。
二人一齊走向殿外,就與殿外的兩位郡王照了面,行了禮。
蕭曄見了仇人,分外眼紅,劉氏抱著世子,也輕蔑的打量了謝徵一眼,唯獨蕭嶷,眉頭微皺,用新奇的目光看著謝徵走遠。
殿內的兩人走到殿外,陸探微先開了口,說道:“謝棋士的長相,果然酷似謝大司馬。”
謝徵只瞧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說:“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是的,不僅耳朵起繭子了,心里頭也免疫了。
“我原都忘記她長什么樣了,一見你便想起來了,”陸探微話多得很。
謝徵沒心思搭理他,便沒接話,他又嘀咕:“那個謝昱啊,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哦?”謝徵當下就來了興致,她側首看了陸探微一眼,問:“是因為她通敵叛國么?”
陸探微笑道:“她有沒有通敵叛國,這與我何干?我惱的是她悔婚,騙了我表弟。”
“你表弟?”謝徵詫異,原來這個陸探微,他還是顧遜的表哥!
陸探微輕嘆:“就是顧七啊,我表弟被她害得,守孝三年,至今還未娶妻。”
謝徵愧疚,咽了口氣,沒有說話。
忽聞身后傳來清脆好聽的女聲:“謝棋士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