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蕭師伯。”
柔和女聲自有一番優雅。
明禪心里又是一嘆,就是這樣,莫名其妙自己就矮了一輩,或者說,輩分全亂了。
“明羽,你也來了。”
明禪站起身,與氣質高華的女子打招呼。
女子嗯了聲,往下張望一眼,嘆息:“五年了啊”
明禪再次提議:“你可以先回寺里。”
明羽,也就是羽姣,道:“我要等夜溪出來。”
明禪腹誹,你喊夜溪叫做夜溪,又非得尊她一輩,喊蕭寶寶“師伯”,等夜溪出來知道了,非得沾自己便宜讓自己喊她“師叔”。
蕭寶寶揮舞一下手:“你等她也沒什么用,該什么時候出來還是什么時候出來。”
很不客氣,又似在跟誰賭氣。
羽姣只是笑笑,全然不在意,眉宇一片柔和。
明禪又蹲下,出神,這次想的是羽姣。
五年前,沒有與他們同行的師叔發來消息,被一群邪修圍攻,讓他們快些去支援。
他們急忙趕到,他一眼就看見黑霧升騰中這個女鬼,面目猙獰,不要命的沖向一個邪修手里的招魂幡。
來不及詢問,聯手擊退邪修,一轉身,看到女鬼握住招魂幡,同時,一道巨雷劈下,把那招魂幡的主人,那個正念著控鬼訣的邪修劈得灰飛煙滅。
招魂幡成了無主之物,他眼看那女鬼又哭又笑,瘋狂攻擊招魂幡要將它毀掉。
招魂幡品階太高,最終是空空師叔和空行師伯合力才將其損壞,放出里頭的魂魄來。
一團又一團的黑影,分不清誰是誰。
女鬼叩頭不止,聲聲泣血:“父皇,兒臣來遲…羽氏罪女姣前來贖罪…”
大和尚們默默盤腿而坐,念起清心經。
鐘烈擔憂看著羽姣身影,握著拳頭強忍著沒有上前,抽出那柄羽氏先祖以己身煉成的紫霄,默念清明咒。
漸漸的,一團又一團模糊身影飄向羽姣圍著她打轉。
“姣…兒…”
記憶中遙遠卻永遠不會淡去的熟悉聲音響起,羽姣一僵,緩緩抬頭,盡管模糊,卻仍確認。
“父皇!父皇——嗚嗚嗚…”
隨著所剩不多的神智漸漸清醒,出聲的鬼魂越來越多。
“公主…”
“皇妹…”
“皇姐…”
“殿下…”
百鬼齊哭。
和尚們慢慢停下,無言看著眼前。
明禪眨眨眼,他似乎看見一群和尚也在其間,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還看了他一眼。
若有所思,因為有佛門中人的魂魄在,天生克制陰邪,所以這些凡人魂魄才能保存至現在嗎?
羽姣哭得斷氣,再見面,相隔豈止一生一世,家人親人所有人沒有一人有怨言,皆是一臉驚喜看著自己。
她如何承受的起?
何況,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他們殘魂太單薄,經受不起轉生,即便能夠轉生,魂魄不全,再做不得人,怕是投生幾回蟲蟻就要徹底消散。
怎能這樣?怎能這樣!
心頭劇痛,若不是自己已斷往生路,她要跟家人一起走。
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生,沉浸在或悲痛或驚喜或沉默中的眾人眾鬼誰也沒反應來時,羽姣一個轉身以飛撲之勢撲向鐘烈…手中的長劍。
鐘烈眼睛一花,紫霄已經穿透羽姣的胸膛。
“你——你瘋了嗎?”
雙手顫抖,鐘烈不敢抽劍,雖然進入修真界后他沒有再動用紫霄,但紫霄不是凡鐵,它生來降妖誅鬼,自成法劍,是鬼物妖物克星。再是羽氏先人鑄造,也會對羽姣造成損傷。
羽姣不說話,掌風一推,推開鐘烈,帶著穿透前后的紫霄回轉跪下。
眾鬼不可置信,皇帝顫抖:“你要作何?我們已經…你好好活著。”
羽姣哭道:“我早已是鬼,我將那畜生活生生吃下,但我的罪孽洗不盡。”
皇帝有些生氣:“這是羽氏一劫,注定羽氏覆滅,怎是你一人之錯?羽氏氣數已盡,你要父皇走也不能安心?”
明禪注意到,聽得羽姣那話,不少殘魂身上黑氣淡了些,看來他們沒少日夜痛恨著那個“畜生”。
羽姣哭著搖頭,筆直跪著,忽然開口長長的吟誦調:“羽氏先祖,身鑄紫霄,斬妖降魔,護佑蒼生。子孫有難,愿祖垂憐,以吾之軀,補我殘魂,生死有道,再世為人…”
凝實的身體一晃,竟有絲絲縷縷的透明絲線飄出,飄向圍繞在她身邊一眾殘魂。
鐘烈怔住,猛然大吼:“你瘋了!你把自己消融來補他們的殘魂?你怎么辦?”
眾鬼恍恍惚惚,冰冷的身體里竟有一絲溫暖的感覺,這是…
皇帝既悲且憐:“殺女救父?你讓父皇有何臉面去轉生?”
沒錯,羽姣想補齊眾人殘魂,讓他們能夠去轉生。
補齊魂魄,不是簡單的一件事,要有同親血脈,以魂補魂。羽姣自己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因為她是鬼,沒有血肉之軀,就無法把魂力轉移過去。但——紫霄有。
那位羽氏先人自己跳進劍爐,一身精血全在劍中。
羽氏的血脈有了,羽氏的魂力也有。
羽姣也不肯定能不能成,破釜沉舟,大不了自己徹底消失,與家人一起,所幸,成了。
“以己之力,全愛我,親我,敬我,護我之人…”
羽姣目光平靜,甚至噙著微笑,一一看過一張張熟悉的面龐。
鐘烈大急,因為羽姣身上飄出的絲線,開始纏繞向所有的鬼,不止是羽氏,因為羽氏是皇族,不可能有光頭,還不止一個兩個。
她要把所有故人的殘魂補全!
可恨紫霄也跟著胡鬧,補齊羽氏人還不行嗎?這么大方做什么?
此刻的鐘烈早忘了自己夸過紫霄多少次的心懷天下。
一咬牙,鐘烈想上前打斷,哪怕明知羽姣會恨他。
恨就恨吧,總比再死一次好,這次死了,可真的見不到了。
一只大手拉住了他。
鐘烈回頭:“空空大師,我——”
空空大師打斷他:“我們來助她補齊殘魂,你來保住她。”
鐘烈焦躁,若是知道怎么保住她的命,他會選擇強行打斷?
沾染佛香的大手不容他拒絕,帶著他遠離幾步,一拽,盤腿坐下。
“空空大師,我——”
“不要說話,仔細看,仔細感受。”
鐘烈一愣,才發現,大和尚們手成蓮花,無聲念經,空中似有什么在飄蕩。
什么呢?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一根小手指輕輕一指,鐘烈隨之望去,睜大了眼。
佛珠!
羽姣身上那顆空空大師相贈的佛珠亮了,不知何時露了出來,淡淡金光一閃一閃,隨著金光閃爍,有金色的細末灑在羽姣身上抽離出來的魂力絲線上。沾染了金色細末的魂力絲線一纏上殘魂,眼見殘魂的輪廓變得清晰,比之前只用羽姣魂力修補的效果要好過十倍,幾十倍。
功德!
鐘烈恍然。
功德是最光明的力量,按說,鬼物不能承受。但羽姣不一樣,羽姣體內就有功德,雖然極少,但說明她的鬼體可以承受,或者說,經過羽姣鬼體同化的功德,可以讓其他的鬼物承受,也有這些殘魂與羽姣關系匪淺的緣故。
不管是何緣故,大和尚們在用功德經過羽姣為殘魂修補,如同羽姣通過紫霄。
羽姣為何能承受功德?因為她的魂魄干凈,更主要的原因是——她的魂魄與自己相通,其實是自己的功德通過捆綁在一起的靈魂度給了他。
所以——
鐘烈心下大定,學著空空大師的模樣,手指盤成蓮花,閉上眼睛,仔細感受羽姣的存在,意念祈求:把我的功德與魂力分給你,把我的功德與魂力分給你…
羽姣身體一震,感覺到飛快虛弱的身體中有新的力量注入,溫暖,關切。
淚眼模糊中望來,是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