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彬兒說,朝廷對考評的事特別看重,皇帝陛下還親派學政官員前往各地監察,想想也知,要是能從書院脫穎而出,前途絕對不可限量。”
“登州偏僻,只有長平書院一所最知名的書院,這書院的山長還不是普通人。”
“彬兒去拜訪過他老人家,此人叫徐忠明,字介之,好似還做過帝師,皇帝老爺對其非常信任。”
“你弟弟要是到長平書院求學,可比他在京城和那些個權貴子弟爭鋒要好得多,至少機會比留在京城大。”
楊玉英:“……”
“我楊家只剩下我一個女兒,可沒有弟弟能享這等好事。”
“什么話,楊家沒男丁了,若林不也是你弟弟?他將來一定孝敬你。”
沈若林是沈若彬的幼弟,今年十六歲,那到是沈家唯一一個沒和趙錦很親近的,一直就是面子情。
唔,對自己也是面子情,雖然她供那小子讀書讀了好些年。
沈家人在讀書方面都還算一般的有天分,連沈若雨也能寫一寫風花雪月的詩詞。
“我兒從董周先生那探聽到,長平書院這位山長喜歡弈棋,你不是有一套《見山堂弈譜》,是叫這個名吧,趕緊找出來,讓彬兒給徐山長送去。”
“這等關鍵時刻,可不是鬧別扭的時候,還有你要彬兒還你什么嫁妝,還驚動了登州知府,這像什么樣?自己家里的私事,如何要讓外人看笑話。”
沈母面上隱帶一點驕矜,還有些隱秘的得意,“彬兒有大志向,下定決心要帶職再參加國考,朝廷如今重人才,我兒必能脫穎而出,到時說不得會連升三級,也給你掙回一誥命來。”
“玉娘,娘是過來人,你聽我的,此時對男人好些,于人于己都沒壞處,我沈家,不會忘了你的付出。”
沈母語重心長,說得自己都感動了,花廳里一干丫鬟面面相覷,半晌姜微微瞠目道:“敗了,天下竟有比我臉皮還厚的。”
另一裝壁花的小丫頭也無語:“肯定是沒見過咱們家歐陽莊主。”
“愣著作甚,娘都把臺階遞到你腳下,還不趕緊順著走下來,去吧,先拿《見山堂弈譜》給我,回頭我讓彬兒送去長平書院給徐山長。”
“對了,這幾日清閑,你讓你府里的下人來幫娘搬家吧,也沒多少東西,一車運過來就是……”
“《見山堂弈譜》?”
沈母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傳來一略蒼老的聲音,音調很高,顯然有些興奮。
“要送我的?丫頭你今天怎么這般乖。”
瘦無二兩肉的老頭一陣風似地闖進門,“弈譜真的有?不是說讓先帝送給斡國小太子了?”
沈母臉上一陰,尚未開口,沈若雨忽然色變,拉住母親的衣袖,上前盈盈一拜,輕聲道:“見過徐山長。”
老頭瞧她一眼,登時明白究竟,不禁蹙眉:“你說你們,一個老太太,一個小姑娘,看著也是體面人,還是云海縣令的家眷,不說給沈縣令增添點光彩,到把心思花在歪門邪道上。”
“我早與沈若彬說過,長平書院就是一普通書院,天下蕓蕓眾生,但凡有向學之心,無論姓名來歷,通過考試便可入書院就讀,你們是聽不懂話么?”
沈若雨一時有些羞憤,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瞳子,低聲道:“山長別誤會,我與母親是來探望嫂嫂的。”
徐山長一愣,登時轉頭看楊玉英,臉上帶出些痛心疾首:“你和那個沈縣令成親了?他一個正經科舉考出來的進士,卻連《九章算術》、《孫子算經》都沒讀過,不懂‘方田’,不懂‘粟米’,不懂‘商功’,難道就不別扭難受?”
“老朽與他聊了不過十分鐘,不痛快了小半日,幸虧如今朝廷科舉取士的改革進展得越來越順利,考官們越來越認真,已很少讓純粹腐儒混進朝堂了。否則,將來滿朝文武都如沈縣令,老朽想一想都覺可怕!”
徐山長語速極快,表情豐富。
楊玉英:“……噗!”
沈母瞬間臉色鐵青:明明是她兒子不想要楊玉英這刁鉆婆娘!
花廳里一干下人也莞爾。
幾個婢女笑盈盈看著那老頭,一時覺得老人家器宇軒昂,頗討人歡心。
“我與沈縣令早已和離,老先生安心。”
徐山長身體松弛下來,表情和緩,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對,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一輩子的事,不能胡鬧。”
沈母在外人面前向來注重自己的形象,又知徐山長的身份,心中暴跳如雷,面上也只捂著胸口蹙眉而坐,神色郁郁。
沈若雨到也頗能屈能伸,抿唇道:“世間眾生,各有所長,我兄長自幼入學,學的是孔孟之道,憑自己的能力考中進士,入仕以來,兢兢業業,并無疏漏,縱然不懂數學,也無傷大雅……徐山長何必詰難于他?”
徐山長嗤笑:“詰難?誰有那閑工夫?”
他不再多理會,轉頭看楊玉英:“老夫是有點為咱們那位陛下傷心,年前剛三令五申,下了旨意,要求各地縣令縣丞等基層官員,諳熟《治縣三十六則》,這三十六則里第四章,講的便是要求基層官吏粗通數學基礎,如今看來,把皇帝的話當放屁的,還真不知有多少?”
徐忠明見過沈若彬,對他印象不大好。
當然,理由不全是因為沈若彬不通數學,不懂數學的官員多了去,他難道還一個挨著一個去厭惡不成?
純粹是徐忠明與沈縣令性情不和,所謂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徐忠明年紀不小,身份地位也不同尋常,到了他這樣的地位,自是隨心所欲得多。
于是不喜歡也不會憋著。
而且,那沈縣令若是已做到知府以上,年紀偏大,對數學不了解也有情可原,自有技術官員來充任屬官,各司其職便很好。
他一小小縣令,這般不在意君王的想法,就讓徐忠明覺得有些不痛快。
可其實徐忠明自己,對于那位皇帝陛下,平日里也沒有多少尊重!
老人家一副對沈家母女視而不見的模樣,只略一抬下巴,要楊玉英帶自己參觀園子。
偏偏以他的地位,她們母女還不好真去得罪,也只能略有些不甘心地被楊玉英端茶送客,再被小廝禮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