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清理過,又腥又臭,還有淤泥。
瞿正艱難地扒拉著梯子爬上去,坐在下水道邊沿處,看著他兩個兄弟,還有周圍發現不對,趕過來增援的十幾個弟兄都掩住鼻子后退。
“哪個孫子偷的井蓋?給我找出來,一人卸條胳膊。”
他一個黑臉,但看著很斯文的兄弟哼了聲:“這一片井蓋老是被偷,都半年多了,前陣子還跟正哥你說過,你說這是巡捕房該管的事,自己一介草民,沒這么大的心氣,怎么現在到要管了?”
另一個白臉,但瞧著粗壯的兄弟笑道:“這就叫虱子不長在自己腦袋上,不知道什么叫癢。”
瞿正:“你們怎么不落地擺攤說相聲去?跟我做什么生意!”
他頓了頓:“那孫子呢?”
“兄弟們去追了,卡車那么大,目標明顯,保證不到晚上,準查出是哪個混賬東西給咱們添堵。”
“我是說扔我紅薯那孫子。”
瞿正氣哼哼地道。
白臉一愣:“也是,人家救了正哥,咱是得謝謝人家才好。”
瞿正:“……我用他救?”
這話一出口,也有些氣弱。
剛才生氣沒細想,但這會兒想想,好像要不是他眼見紅薯蒙臉,下意識拐了下彎掉到了下水道里,恐怕還真得出事。
他腿腳再快,也快不過車去。
何況開卡車的那人,明顯就是沖著他來的。
“總之,先把人找到,我看他可能知道點兒什么。”
瞿正是聰明人,江湖經驗豐富,他一時間想起剛才那人搶小孩兒糖葫蘆的舉動,事后再看,到好像是想把小孩兒往旁邊引,這是救了孩子一命。
“還是賤得慌,那么大一個人,想把小孩兒領走使什么法子不行,非得搶人糖葫蘆!”
孟以非此時正在不遠處的道邊上坐著,腦子里開始天馬行空地東想西想,一點也不想走路。
幸虧楊玉英還有一點意識,連忙把同調度調低,這才起身拖著孟以非沉重的身體,離開漢街。
楊玉英一直身輕如燕,身手靈活,以前沒習武,沒修養靈決,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時,也沒背負過這般沉重的負擔。
孟以非的身體,那是走兩步就氣喘吁吁,再多走幾步路,就好像要昏倒。
他剛才連個孩子都懶得去抱,當然,真去抱,也有可能會閃到腰。
她嘗試讓孟以非修行,但一吸納靈氣,只見靈氣全向腦部去,腦子越發清明,身體素質卻半點也不曾改善。
“長這么大,活這么多年,你是著實不易!”
楊玉英現在就有些為孟以非發愁。
將來孟以非成了自己的角色卡,肯定有使用的時候,這一步三喘的德性可怎么得了?
楊玉英匆匆回瞿家的倉庫,她記得很清楚,沈鴻那人重生回來,第一件事要害瞿正,緊接著半刻也不肯等,從酒店回去,就立即陷害孟以非,將他毒打一頓趕走。
似乎沈鴻很擔心,在此時此刻,孟以非已經同瞿家的大小姐瞿小金有了關系。
瞿家經營多種生意,從針頭線腦,到大宗的糧食,甚至軍火武器,那是應有盡有,大大小小的倉庫無數。
孟以非家里給他謀的差事,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守的倉庫是個雜物倉庫,又小又破,好些年沒有正經用處。
他自從做了倉庫管理員,便吃也在此地,住也在此處。
一推門,楊玉英就提升同調度,換孟以非出場,仔細檢查搜索了一通,也沒有怎么仔細就從他的床底下搜出兩大包煙土。
沈鴻派來做事的人,大約就是把他當白癡對待。
上一次沈鴻只是污蔑孟以非盜竊,此次卻成了私藏煙土,整個瞿家,無人不知瞿老爺恨煙土入骨,門下之人誰敢碰,輕則三刀六洞,斷手斷足,重則直接沉海。
孟以非坐在床沿上,活動了下酸痛的小腿肚,先喝了一杯茶,緩緩勁。
同調度漸漸降低了一點,楊玉英意識冒頭,忽然覺得好麻煩,其實她完全可以代替孟以非,沖過去一通胖揍,弄死那沈鴻了事。
沈鴻一死,瞿家小姐還有什么不安全?
楊玉英暢想了下。
可惜,這么做唯一一個問題就是,萬一被查出來,哪怕只有很小的幾率,孟以非要怎么應付瞿家的報復行動?
再說,肉體上的消滅,怎抵得上精神毀滅?
沈鴻那廝剛剛重生,估計都還沒有太大的真實感,死便死了,他也沒虧多少。
休息片刻,孟以非拿繩子捆上兩箱煙土,上面堆一堆稻草,擱在推車上,磕磕絆絆地推出了倉庫大門,直接推到瞿家倉庫經理家門口。
“九叔。”
孟以非慢吞吞開口喊了一嗓子。
這九叔是跟著瞿老爺一起長大的老人,后來受了傷,腿腳不利索,年紀也大了,自己跑到倉庫這邊看守庫房,順便養老。
孟以非家里給他找工作時,托的關系就是九叔的外甥,雖然孟以非沒怎么和九叔打過交道,但九叔知道他的情況,平時對他還是比較照顧。
“什么事?”
九叔正喝酒,一盤花生米,一碗米酒,房間里一老叟,吱吱呀呀地拉著二胡唱《空城計》。
聞聲,九叔擺擺手,動靜都停下來。
他老人家一推門,見是孟以非來了,頓時驚訝。
平日里孟以非可不愛見人,也不愛說話,那就是悶葫蘆,看倉庫都有幾個月,和九叔說過的話,一巴掌就能數得過來。
將推車推到九叔面前,孟以非板著臉,一本正經地道:“今天點貨,多出來的,不知是何物。”
九叔聽他正常說話,心里不禁有點高興:“孟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傻,長得這般亮堂的后生,怎么可能傻?”
要不怎么說,相貌極重要。
這幾個月,九叔對孟以非頗多關照,人人都說他腦子有問題,手腳還不靈活,可他還是讓孟以非安安穩穩地做了這個倉庫守門人。
為什么?多少是因為孟以非長得好。他生得有點瘦,卻是眉清目秀,臉色略有些蒼白,沒什么血色,但皮膚特別好,一雙眼顏色有些特別,不似成人,到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孩。
有這么一副好相貌,連他爹娘以為他有殘疾,這些年也好生把他養大。
如果是太平年代那沒得說,哪怕孩子有些毛病,大約也是舍不得丟。
但眼下是什么世道,前些年天天打仗,今年旱明年澇,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和泡在黃連里一般,多少人家好好的孩子都養不活,像那種有殘疾的,扔到大街上的就算是好心人,直接溺斃的也數不勝數。
九叔上下打量了孟以非一眼,點點頭站起身,走過去把推車上的雜草掀開,仔細一看,頓時變色:“哪里來的!?”
他雙目圓瞪,死死盯著這兩箱煙土,大口喘了兩口粗氣,原地轉了幾圈,“進來仔細說,到底怎么回事!”
孟以非神色不變,也不見著急,只徐徐道:“今日我點看庫中貨物,這兩箱子東西不曾登記造冊。”
頓了頓,他又抬頭,盯著九叔平平淡淡地道:“我每七日點一次貨,上一次清點,庫藏榆木五十方,樟木五十方,棉紗十三箱,陳舊水車一輛,紡車十五架,廢舊報紙書籍二十七箱,舊衣帽皮包兩麻袋。”
“七天里,我當值時共有十一人出入倉庫,華子哥,莽哥,王天,高二,錘子哥……”
之后孟以非竟把所有人,什么時間進來,什么時間出去,是坐車來的,還是騎馬來的,都帶了什么東西,拿走了什么東西,做了什么事,一五一十描述得特別清楚。
九叔聽得幾乎要忘了地上兩箱煙土,心下著實覺得,這小子當真是個人才。
“這些都沒有用。”
孟以非說完,便低頭不語。
九叔笑了:“怎沒有用?單看你不在時,有何人進出過倉庫便知,是哪個混球敢沾這等喪天良的買賣。”
他是老江湖,此時見孟以非如此盡心負責,便知他在時,肯定無人能搞鬼。
“查!”
九叔當即就要出門,孟以非卻輕輕一攔,“不聲張,會有人再來。”
“到也是。”
九叔自然不會想到是有什么人要陷害孟以非。
一個癡傻守倉庫的小子,每日同人連半句話都不說,誰會閑著沒事針對他?
若真有陰謀,九叔大約也以為是針對他自己。
孟以非把煙土往九叔面前一遞,就安然又回了倉庫,坐在椅子上翻看各種報紙和書籍。
楊玉英:上一世沈鴻輕易便陷害成功,這一世他若二話不說只來硬的,依舊不容你分辨,九叔就能救你?
問過,她也去尋答案。
如今到底不比上一次,上一次因為瞿正重傷,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瞿正身上,連九叔都是在孟以非已經被趕走很久之后才知情。
這日,剛點起燈,外面就進來四個人。
孟以非慢吞吞站起來攤開冊子登記,這四個人為首的大武,一進來就冷笑幾聲,大跨步地走過去,直接貓腰往孟以非床底下探去。
另外三個人漫不經意地圍堵住孟以非,以防他逃跑。
大武卻是漸漸變了臉色,整個人趴下去,向床下張望半晌,猛地又站起來,沖過去一把拽住孟以非的衣領,把人往墻上一抵,暴怒:“東西呢?在哪兒?你個混賬東西,知不知道那是誰的?”
他整個人太過慌亂,早忘了自己排演好的劇本,雖然拿那些東西陷害孟以非,可東西不能丟,都是值錢貨。
孟以非輕輕揚眉:“什么東西?”
大武一回神,砰地把人甩地上,轉頭四處亂翻,另外三個也一通鬧騰。
半晌沒找著,大武才回過頭,冷聲道:“呵,你個傻子,今兒不把東西給老子交出來,老子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
“你要送誰去見閻王?”
大武正抬手要扇孟以非,就聽見九叔略顯蒼老的聲音,他頓時僵住,愕然回頭。
只見倉庫大門洞開,十幾個黑衣短打的兄弟戳在門口,九叔冷冰冰盯著大武瞧,不怒自威。
大武瞠目結舌,咳嗽了聲,訕訕笑道:“九叔怎么來了?”
話音未落,那十幾個黑衣兄弟就如猛虎撲兔,撲過來把他捆成一團。
其他三人也沒逃掉。
九叔冷笑:“老爺最恨煙土販子,半年前剛處置了一批,這氣都沒喘勻,你們就又卷土重來,到是不惜命,全是亡命徒!”
大武:“啊?!!”
沈鴻盯著紫檀書桌上裊裊青煙,又看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書架。
書架上的書很多,大部分都是絕版的大部頭。
沈鴻不由得唏噓不已。
他原來也有能很隨意地把這些價值昂貴的古書,扔在書架上裝門面的時候。
直到現在,他終于有了一點真實感。
不由自主地,沈鴻一把拉開門,直奔后院的祥意居,隔著窗戶看到瞿小金倚在窗邊繡花,他的心才一點點沉淀。
他真的回來了。
他抬起手看自己的雙手,手指修長,骨肉勻停,身體也沒有那些病痛,很是年輕。
這天底下最賢良淑德,最好的女人,就坐在房間里等他,他猛地抓住窗棱,心口撲通撲通亂跳。
無論如何,他這一回要抓住這個女人。
他再也不犯傻了,愛情算什么東西?只要能不因吃喝發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處處都有愛情。
沈鴻慢慢地吞吐呼吸,想他今天做的事。一想,竟有些緊張起來,額頭冷汗直冒。
他給青幫的元豐報了信,鼓動對方殺了瞿正……真的會成功嗎?
是不是太著急了些?
不用擔心,即便……也不會牽連到自己!
“大小姐,大小姐!”
外面守門的瞿海大呼小叫地直沖進門,沈鴻全身一顫,肌肉收緊。
“正哥出事了!”
沈鴻頓時如喝了一瓶沁涼的啤酒,渾身舒爽,成了?
他腦子里一空,被各種思緒充斥,就好似身上有什么枷鎖徹底被卸掉,十分的痛快,以至于根本沒聽清瞿海之后說了些什么,回過神只見瞿小金臉色蒼白地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