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栗蔚云坐在營帳不遠處的草叢上,昂首看著夜空,夏夜星辰總是比其他季節更加繁多明亮,而耿州的夜空尤甚。
她以前喜歡這樣坐在曠野之上遙望星空,風從耳畔吹過,會讓她頭腦冷靜清醒。
剛剛軍營的將官從主將營帳離開后,便都各自的奔赴自己的營帳,召集自己的將兵,應該是她提出的布兵攻打策略被采納了,正部署實施。
雖然這個策略算不上是最縝密的,但已經是她能夠想到最好的打法了。如果是父親和長兄在,他們或許有更好的辦法吧?
想到父兄,她不自覺視線模糊了,他們一定在天上看著她。
垂下頭,竟然有淚從眼角滑落。
她抬手抹去。
“姑娘!”身后恰時傳來絮兒的聲音。
絮兒一邊走來一邊伸手揮舞拍打:“這兒蚊蚋真多,咬的婢子癢死了。”
走到跟前在她身側坐下,抱怨道:“吃不好睡不好,蚊蚋還多。姑娘,咱們聽關少爺的,明個回去吧。這會兒老爺和夫人尋不到你,不知道急成什么樣,夫人肯定都急哭了。”
栗母擔心哭是在所難免的,來到這兒幾個月,栗母的眼淚似乎都是為她流的,她也心有不忍,可她若不偷跑出來,栗母怎么也不會讓她來軍營。
他們現在應該也通過高家知道她在這兒了吧。
“再等等吧!”她扇了扇再耳邊嗡嗡的蚊蚋。
絮兒嘟著嘴不滿的道:“要等什么時候呀?這里太艱苦了,姑娘,你怎么受得了的。”
“不知道。”
明日的桑山之戰不知道結果會如何,會不會有意外發生,境安軍雖然個個是鐵血男兒,但赤戎兵也兇悍野蠻,在騎射上勝于境安軍,如今人數又占優勢,她沒有十分的把握。
如今赤戎與境安軍的兩方主力軍在桑山北的諾木原會戰,現在戰況不知怎樣。
安寧應該在那兒吧?
去年他是不是也參與了對赤戎的作戰?
被流放瘴疬之地,沒有心存怨恨,還能夠冒死前來相助,無論能幫上多少的忙,至少如此為國為民的心值得敬重。
希望大周能得勝,也希望他能無虞的回到虞縣,免牽連身邊親朋。
參與議事并安排軍務的關游回來,見她們在此,喚她們回去休息。
“一切都部署好了?”她起身走上前問。
“應該吧!”他只是一個百夫長,知道的事情有限。
“希望凱旋!”她笑著道。
關游珍重的點頭。
次日,大軍離營,高景圭三人與關游同行。
她抬頭望著天上的太陽,從東一直到西,直到隱沒桑山后,還是沒有傳來對戰的消息。
絮兒勸著她回營帳吃點東西。
前方戰況情況尚不知,她哪里有心思,如何能夠咽下食物。
她不時地從營帳內踱步到營長外,朝西邊的桑山望了許久,然后再踱步回營帳內。
已經子時,絮兒熬不住,在行軍中臨時搭就的簡易木板床上歪著睡著了。
她一直等到星光暗淡,霞光出現,依舊沒有傳來任何戰況。
剛過早晨,陽光便熾烈灼人,晃的人張不開眼,在外面站一小會滿頭細汗,絮兒將她拉到帳內坐下納涼。
一邊用手給她扇著風一邊擔憂的問:“姑娘,咱們將士會贏嗎?”
她不知道,沒有回答絮兒。
絮兒看著帳外的遠方,感嘆道:“希望關少爺平平安安的回來,還有高大少爺他們三人也都無事才好。”
栗蔚云暗呼一口氣,她希望每個人都歸來,雖然她知道這不可能。
再精密的部署,再精良的戰隊,在一場廝殺中都會有傷亡。
一直到午后,她因一夜未睡,有些困意,瞇著眼睛打盹,忽然聽到帳外有馬蹄聲傳來,她立即驚醒,掀開帳門望去,一名斥候手舉小旗朝營地奔來。
再近一些,看清棋子,她激動難掩,笑出聲來。
“桑山大捷!”斥候一邊策馬前奔一邊大喊,“桑山大捷!赤戎全軍覆沒……”
留守軍營的后勤軍聞此當即歡聲雷動,然后后勤將官激動地吩咐士兵各去準備迎接前方將士凱旋。
絮兒興奮的拍手大叫:“勝了,姑娘,咱們大周勝了。”
傍晚時分大軍歸來,或灰頭土臉,或滿身血跡,或是被攙扶被抬著,但個個臉上都洋溢勝利后的喜悅。
關游和高景圭三人回到營帳這邊,高景圭是被阿泰也小魚架著過來。
他身上沾滿血跡,一條腿微微曲著,大腿部位纏著厚厚的繃帶,依舊被鮮血浸透。身上還有幾處小傷。其他三人也是帶傷而歸。
“嚴重嗎?”她看著高景圭的腿問。
“皮肉傷,無礙。”
阿泰和小魚架著他在帳內的木床上坐下。
她觀察了一下,腿還能活動,沒有傷及筋骨,稍稍放心。
關游交代了他們幾句便因戰后有一些事務要處理,匆匆的離開。
絮兒倒了幾碗水遞給他們,抑制不住好奇的問:“戰場上什么樣的?赤戎人是不是都被殺了?
阿泰一口將水全部灌下,抹了把嘴,哈哈大笑,得意的道:“戰場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細說給你這小丫頭聽,還不嚇死你。”
絮兒撇撇嘴:“說書先生說的繪聲繪色我都不怕,會怕你說的嗎?”
阿泰冷哼一聲,自豪地道:“說書先生上過戰場嗎?殺過敵嗎?他說的那些算什么,和戰場上比,簡直就是哄小孩睡覺的玩意。”
“那你說給我聽聽有多可怕。”
阿泰清了嗓子道:“當時那赤戎兵黑壓壓的襲來,身騎戰馬,手握大刀,喊聲震天……腸穿肚爛,身首分離,四肢齊齊斬斷,血濺三尺……”
“阿泰少爺,別說了。”盤膝坐在矮桌邊的栗蔚云開口阻止。
這樣血腥殺戮的場面她真的不想聽。
“栗姑娘,你竟然害怕?”阿泰取笑的道,“幸好你沒去,否則肯定當場被嚇哭,扶都扶不起來。”說完又哈哈大笑。
栗蔚云喝了口水,默不作聲。
小魚對阿泰薄斥:“你在姑娘家面前說這做什么。”
阿泰挑挑眉頭哼了聲,嘀咕道:“我回去說給師兄弟們聽,他們肯定不怕。”
坐在木板床上的高景圭一直在盯著栗蔚云看,他知道她并非因為害怕,一個敢殺狼,敢處理尸首的人,怎么會因為聽到這些害怕,就是在她面前她都不見得膽怯。
她剛剛似乎在想什么,滿臉擔憂,神情有些許的不安。
這時一個士兵掀起帳簾伸頭進來:“今日將軍犒賞將士們,大伙可盡情吃酒吃肉。”
小魚拽了把阿泰起身,對高景圭和栗蔚云道:“我們出去瞅瞅,給你們弄點好吃好喝的回來。”
帳內三人沉默須臾,栗蔚云便關心的詢問他傷勢,簡單的了解戰場的情況。
不一會兒阿泰和小魚就回來,手里拎著酒肉。
進門阿泰就滿臉興奮的問:“你們知道我剛剛在外面聽到什么消息嗎?”
見沒有人接話,他又提高興頭的問:“你們猜猜咱們這次破敵的計策是誰想出來的?”
高景圭朝栗蔚云看了眼,栗蔚云卻是將目光落在阿泰手中的酒肉上。
“誰啊?”絮兒急忙問。
“就前日問我們話的那個魁梧的張大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