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想捶門,最后忍下,一拳頭打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青囊,你怎么能如此的對銷兒?
她在門前立了許久,直到院內銷兒的哭聲漸漸地沒了,她才轉身離開。
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她沿著小巷離開安泰坊回到胥王府。
剛走到側門前,便瞧見了水珠。水珠立即的走上前拉著她,急切地問:“你這一日去哪里了,也不和侍女說一聲,你一個姑娘,在外面多不安全。”
她微微的抬眸看了下一臉關切著急的水珠。
“沒事。”
水珠凝視了她一眼,問:“你眼睛怎么了?”
她抬手撫了下,想必是今日哭的有些多,眼睛有些許的紅腫。
“風沙迷了眼,現在沒事了。”
水珠輕嘆,拉著她的手朝府內走,一邊走一邊語重心長的道:“雖說這里是京城,但是畢竟人多且雜,四周鄰國的人更是往來頻繁,有些還是性情暴戾的,外面多不安全,你對京城又不熟,若是出了事怎么得了?”
“我就四處走走,也沒敢走遠,況且我的武功也能夠防身,水姑娘莫要擔心了。”
“王府中除了侍女婆子也沒有什么女眷,你若是覺得悶想出去走走,我陪著你。”
栗蔚云知道必然是胥王吩咐讓水珠盯著她。
“這怎么行,水姑娘是殿下身邊的人,蔚云不敢勞駕。”她立即推辭。
水珠卻執意:“殿下讓你隨行入京,也不是要晾著你,就聽我的吧。”
她雖知道水珠用意,但是如此的盛情,她也不好再推脫,道了謝。
入夜,她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眠,想著將軍府,想著銷兒。
青囊雖不算將軍府的人,但住在將軍府兩年,和將軍府的關系不同。即便是將軍府遇難沒有牽連到他,但銷兒也不該在他那兒。
銷兒畢竟與將軍府其他的孩子不同,那個人對將軍府如此的痛下殺手,又怎么會輕易的放過將軍府的嫡長孫呢?怎么會讓銷兒落到青囊的手中?
她想不通。
青囊素來無情無義,對人出手狠辣。剛到將軍府的時候,有個小廝好心的進他廂房幫他整理藥案,因挪動了他的藥瓶,他竟然對小廝用毒,若非是她相勸,那小廝命都沒了。
還有一次青囊獨坐在后花園內沉思冥想,旁邊經過的姐妹嬉鬧之間吵到了他,也被他用藥,幾位姐妹幾乎一個月沒法開口說話。
父親因他太過狠毒,對他并不喜,那一次父親震怒,又念他解救暉州一帶遭受瘟疫荼害的百姓有功,便要將他送到將軍府外的一所園子居住。那里人少安靜,大家都樂的好。
他卻是賴著不走,并揚言若是父親敢動他分毫,他會對父親,甚至將軍府的所有人下手。
她那次也被青囊的話震驚激怒,罵了他一頓,并且對他動了手。
雖然最后他還是賴在將軍府沒走,倒是收斂了一些。府中的人也將他視作異類,人人看著他都是繞行。
那時候銷兒不過四五歲,雖然母親吩咐過不許他接近青囊,他年紀小,前面聽著后面就忘了,一次侍女疏忽,他亂跑跑到了青囊的小院子里,青囊正在對著面前桌子上瓶瓶罐罐的藥發呆。
銷兒好奇,就隨手拿起一個瓶子擺弄,他頓時大怒,奪過藥瓶,怒吼了一聲,倒是沒有對銷兒動手,但是銷兒嚇得當即哭了。
銷兒本就體弱年小,當即病倒在床。請了大夫醫治,好幾日都沒有見好。
最后是她逼著青囊去為銷兒醫治。
銷兒從那以后見他就好似見鬼一樣,害怕的直朝大人的身后躲。
如今銷兒在他的園子中跟著他,不知道又要遭受多少的罪。
想到這兒不免心痛。
唯一能夠安慰的便是,青囊對銷兒再不好,他不會要了銷兒的命。
輾轉反側許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迷糊的入睡。
天明,侍女進來伺候洗漱,順便送來了早膳,她簡單的吃了些,水珠便過來了。
“今日的奉賢樓有風雅會,要不要去看一看。”水珠興致頗濃的笑著道。
栗蔚云想了想,出去總比在府中能夠打聽到的消息多,而且奉賢樓向來都是文人聚集之所,免不了會有人談論朝中和京城的一些時事。
“好,多謝水姑娘。”笑著答應。
水珠淺淺的松了口氣。
奉賢樓,顧名思義,是天下文人墨客匯集之地,每年都會有許多場讀書人之間各種的聚會,多以詩詞歌賦文章交流為主,也會有切磋比試。
特別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考前后半年,是奉賢樓最熱鬧的時候。天下讀書人聚集于此,說文論道,品評天下文章。
此時已入十月,距離明年的大考也只有短短幾個月,許多參加明年大考的讀書人也都來京備考。
奉賢樓門前車水馬龍,街道略顯擁堵,她們在遠處便下了馬車步行過去。
水珠笑著道:“聽殿下說,今日這場不論時政策論,只是琴棋書畫風雅之舉。殿下說,我們姑娘家動刀動槍打打殺殺都沒了柔腸,多接觸接觸這些詩琴書畫,也養養心性。”
她淺笑了下,這話,以前胥王也對她說過,也帶她來過這里。
胥王是個風雅之人,若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在京城貴公子中也是數得著的。當年不知多少閨閣貴女為其傾心,當然,現在仍然還有許多。
胥王妃蕭氏應該也是其中之一吧?
她們步行到奉賢樓門前,栗蔚云朝里面看去,樓中已經聚滿了人,一樓的大堂,二樓三樓的樓臺桌邊都坐滿了人。
來者不僅有年輕的讀書人,也有年長者。有富家子弟,也有寒門書生,有少年,也有不少的閨閣女子。
水珠對門旁的一個小廝道:“胥王府定的位子。”
小廝立即的帶著她們上二樓,位子正對大堂的主臺,算是整個奉賢樓視線最好的位子。
位子的左右后方均有屏風隔斷,并有輕紗或珠簾遮掩。
栗蔚云坐下后,看了眼面前的茶壺,茶嘴處有熱氣冒出,點心干果之類都準備齊全。
一個小廝端著熱水過來,她剛凈手,另一個小廝已經沏好了茶奉到跟前。
她向一樓看了眼,盡攬整個奉賢樓大堂。
如此絕佳的位置,可不是臨時起意就能夠訂到的,不提前十天半個月,那就是只能夠花些錢或強行從別人那里買來。
坐了不一會兒,風雅會便開始了。
風雅會,也是琴棋書畫切磋。參與的多半是年輕的公子書生。他們各懷心思,但最多的便是想借此揚名。當年的蕭侍郎便是在這樣的風雅會上一舉成名。
左右的屏風后面傳來了一些年輕人對于這次風雅會的討論,各執己見認為有誰可能在哪一項奪魁。
栗蔚云聽著他們說了好幾個名字,卻沒有一個是她聽說過的。
畢竟她非那些閨閣女子,又常年在邊疆,回京的次數和時間有限,很多同齡的公子也都不認識。
“你們別爭論了,聽說蕭咸公子也來了,這書畫上面肯定要數他了。”右側的屏風后傳來一個公子的聲音。
“他怎么也來了?聽說上個月被蕭大人打了,關在府中不讓出來,現在放出來了?”
另一個人好奇的問:“因為什么呀?”
“你不知道?”
“不知。”
“還不是因為親事,不滿展家的女兒,要退婚。”
“是展將軍的女兒?”
“是。”
“聽聞展家二郎今天也來了。”
“他來做什么?風雅會上舞刀弄槍嗎?那今個還沒有他對手的呢!”
此話引得眾人哈哈一陣大笑。
栗蔚云看了眼坐在對面的水珠。這個蕭咸是胥王妃的兄長。展將軍是大周開國名將之后,展家二郎曾經還和水珠有過一段青澀的戀情,最后不知因何而終,最后展二郎便請命鎮守東南。
前世的記憶中,展二郎一直都沒回京,如今卻回來了。
水珠臉色的確難看,目光不自覺的朝外面看了眼,應該對展二郎余情未了。
大堂內的風雅會已經開始。
琴棋書畫,按照順序,最開始便是琴藝。
主臺上的琴聲傳來,絲絲入耳,猶如天籟,栗蔚云對絲竹管弦之樂也只是略懂一二,別人說的哪里哪里如何的好,哪里有誤,她也聽不出來。
周圍的人品評,她也聽得似懂非懂,但是每一曲都悅耳,倒是不錯的享受。她便喝著茶,偶爾吃一口點心靜靜聽著下面的曲子。
一曲終了,便是一陣點評之聲。
忽然二樓側面的一個位子響起了一陣尖叫聲,竟是姑娘的聲音。
她微微的側頭看過去,透過輕薄的絲紗見到側面中間的一個隔間五六個十幾歲的姑娘撩起紗簾,激動的對著下面歡叫。
緊接著三樓也有一個位子上幾個姑娘探出頭朝下面歡叫。
她朝下面看了眼,但見一個淡色長袍的公子走向一旁的長琴。
栗蔚云一眼認出來,是昨日在溶月樓見到的那位聲音溫柔如水的廖公子。
“他是哪位?”栗蔚云問。
她能夠猜到的,不過是這位廖公子是宣國公府的公子。
還未待水珠開口,左邊屏風后就有人回答了她的問題。
“還是廖九公子招姑娘們喜歡。我在這兒半晌都沒個姑娘瞅我一眼。”
“哈哈哈,你若有廖九公子的才貌,她們也會追著你的。”
“你說,廖三老爺怎么就養出廖九公子這么個好兒子,我聽家父說,廖三老爺年輕時候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花天酒地。唉!廖三老爺上輩子是積了什么徳。”
“雖然沒有一個好爹,但是人家有個好娘。”
“這個倒是,廖三夫人曾經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當年怎么就嫁給了廖三老爺,真是可惜了。”
此時大堂主臺上的廖九公子已經彈起長琴。
栗蔚云看著下面年輕的公子。
原來是廖九公子,好多年沒見,長這么大了,昨天還真的沒有認出來。
琴聲響起的剎那,整個奉賢樓都安靜了下來,二樓三樓剛剛歡呼的姑娘們,此刻也噤若寒蟬。一副癡癡的模樣看著主臺上的人,不一會兒都聽的如癡如醉,也不知道是真的聽得懂聽不懂。
栗蔚云是似懂非懂的,她只覺得廖九公子的琴音猶如雨后山谷空靈,能洗凈人心,讓人瞬間靜下心來。
一曲結束,余音繞梁,讓人久久沉靜在曲調的旋律中。
“怎么,都睡著了嗎?”忽然大堂內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眾人才從剛剛的琴音中回味過來。
“好,廖九公子彈的真好!”首先歡叫鼓掌起來的還是二樓的那幾位姑娘,緊接著三樓的姑娘,隨后才是那些在品評的才子們。
眾人皆是對其琴藝稱贊有加,從各個方面對剛剛的曲子進行評價,可謂佳作。
“果然,廖九公子一出手,其他人都不必再彈了。如此佳音,幾人能出其右?”人群中有人高聲道。
立即有人附和。
“那也不是沒人能出其右。”二樓忽然有人高聲反駁。
栗蔚云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在另一側的位子上,一個公子掀開了輕紗,雙手撐在了樓臺欄桿上。
“本公子不是還沒彈嗎?你們言之過早了吧?”
是展二郎。
聽到其大言不慚的話,眾人立即的哈哈大笑起來,紛紛取笑。
“你彈琴?舞劍倒是可以,只是奉賢樓今個沒這項,你還是改天吧,等奉賢樓有舞劍會再來。”
“呸!誰說本公子不會彈琴的?今個讓你們都開開眼,別成天放狗屁!”
話音剛落,人已從二樓的欄桿上跳了下去,朝主臺琴架走去。
栗蔚云注意到坐在對面的水珠神色有幾分緊張,目光也緊緊的盯著下面的展二郎的身影。
“展二公子不是我們說你,你打鼓我們還能聽聽,彈琴?你一把不得把琴弦全扯斷了?你可別丟人了。”
“你們都給我豎起耳朵聽好了,讓你們聽聽什么才叫好曲子。”
展二郎在琴架后坐下來,煞有介事的調了調音。緊接著便正式的撥弦弄音。
三兩下,曲調未成,氣勢已出。
與剛剛廖九公子的空靈如坐空谷如墜云端不同,他的曲子如疾風烈馬,瞬間將人帶入戰場的緊張殺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