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自己的頭一陣一陣的發暈,她有些蒙,緩緩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昏暗的小屋之中。她感覺自己的額頭隱隱作痛,遂抬起手想要揉一揉,這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纏著一圈厚厚的繃帶。
蘇瑾有些糊涂,她記得那日守得城后,金兵果然一連幾日都沒再來犯,城中雖然缺糧少藥,卻也給了將士們喘息的空暇。
除夕那日,將士們思鄉情濃,紛紛登上南城眺望家鄉,卻看到天邊滾滾煙塵,似是有大軍疾行而來。有年輕的士兵忍不住高聲呼喊,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哪可知,兵至城下方才看清,這哪里是援軍,分明是再次戰敗,落荒而逃的金兵。
雖然將士們迅速進入了備戰狀態,怎奈糧草已斷,眾將士皆是疲乏無力,所以不多時,城門被破。
城內的士兵們雖是奮力抵抗,但哪里是強壯的胡人的對手,這已不是兩軍對壘,而是金兵單方面的屠殺了。
蘇瑾嚴泗等人趕到南門的時候,已經涌進了大量的金兵。眾人雖是奮力廝殺,卻怎奈金兵人數眾多,源源不絕。
那是怎樣一種無奈啊,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了下去,蘇瑾怒吼一聲揚鞭而起,她不服,明明再守得幾日就能等到援軍,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將命埋葬在了這里。
有箭射了過來,蘇瑾不閃不避,長鞭直直的揮向那揚手指揮的將領,她不知道那是誰,但是她知道,她要殺了這個人。
鞭尾纏住那人的脖頸,蘇瑾狠狠用力一扯,似是聽見卡啦一聲響,那人便歪頭栽倒在地。她緩緩的疏出一口氣,這才發現,箭并沒有射到她的身上。
側過頭,才看見,韓清原緩緩的倒了下來,背后竟是插著四五支箭矢。蘇瑾下意識的接住他的身體,卻說不出一句話,只聽見他似嘆似嗔般的留下一句“清原總算不負公子所托,如此,便讓清原回去吧。”
之后,便再沒了氣息。
城中的廝殺還在繼續,只是那金人邊戰邊退,蘇瑾已不知自己身上有多少刀傷箭傷,只記得,遠遠的,有人騎馬而來,喚著她的名字,“瑾兒”。
自己自那之后便失去了意識,現下,自己這是被救了?只是,看這里的擺設,自己似是已不在兀良了,怕是已經回了大陳境內。她輕輕的坐起身來,頭還是一陣暈過一陣,門外似是有人聽到了她的動作,響起了淺淺的腳步聲,不多時,一個身穿粗布棉衣,頭發斑白的婦人掀簾走了近來。
還未等蘇瑾開口詢問,那婦人便紅了眼眶,啞聲道:“媛兒,我的兒,你總算是醒了。”
蘇瑾心中一片茫然,這婦人的話是何意,媛兒,是在叫她?她緩緩張口,聲音干澀沙啞:“這位大嬸,請問這是何處?”
那婦人聽了蘇瑾的話,竟是放聲大哭起來:“我的兒,為娘知道你怨我,可是娘也沒有辦法,你那哥哥是個不頂事的,這進了軍中,哪里還有活路啊,可是若是無人襲了你爹那軍位,我們家又該怎么過活啊。”她抹了兩把淚,繼續哭道:“讓你去,為娘也是舍不得啊,可是再怎么怨娘,你也不能不認娘了不是。”
蘇瑾被這婦人哭的更是一頭霧水,她有些不忍,低聲說道:“這位,這位大嬸兒,我是真的不記得您了,您先別忙著哭,先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是為何會在您家里。”
那婦人見蘇瑾神情不似作假,終是停止了哭嚎,緩步湊了過來,將蘇瑾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問道:“你是真的都不記的了?”
“的的確確不記得了。”蘇瑾眼神清明,直直的望向那婦人,那婦人輕嘆一聲,挨著蘇瑾在床邊坐了,方攜著她的手說道:“也怪不你惱,那軍中,的確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只是娘真的是沒法子啊。”她又看了看蘇瑾,似是覺得蘇瑾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才繼續說道:“你爹年前戰死了,軍中要求次丁補替,你哥那癆病秧子,至今咳的起不了身,你與你哥是同胞雙生,樣貌身材皆是相同,如今除了你,沒人能替了你哥。”
“我哥?”蘇瑾眉頭皺的更深,眼中的不解也更盛,婦人見她仍是一臉的懵懂,不由湊的更近,輕撫著蘇瑾的頭發問道:“我的兒,你不會是將腦子撞壞掉了吧,怎么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蘇瑾還未來得及說些什么,就見那婦人猛的站起身來,慌慌張張的向外跑去,嘴里還喊著:“大田家的,你快來看看吧,我家媛兒撞了頭,把腦袋撞壞掉了!”
不多時,從外間走進來一個樣貌普通的少婦,那少婦穿著件暗色的棉布褙子,頭發也綰的整整齊齊,看見蘇瑾靠坐在床頭,抿嘴笑道:“媛妹子醒了。”
蘇瑾看這少婦到近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為她診起脈來。蘇瑾覺得自己醒后,件件事情都透著古怪,也不多言,任由這少婦診治。
不多時,那少婦似是診完了,順勢就握了蘇瑾的手,在床邊坐了下來,笑道:“我看妹妹這傷已無大礙了,怎的秦嬸子卻說妹妹撞壞了頭。”
蘇瑾卻沒有回答這少婦的話,只環顧了下四周,低聲問道:“這位大嫂,可否幫我將臺上的銅鏡拿來?”
大田家的以為是小姑娘愛美,撞了頭自然要看看自己容貌是否還好,也就笑笑,起身將梳妝臺上的銅鏡取了來,遞與她。
蘇瑾忙捧了銅鏡細細查看,只見銅鏡之中,映出一張英氣十足的少女臉龐,長眉微黑,眼角微揚,鼻挺唇薄,若不是知道自己是女子,粗一看去,倒更像是個長相柔美的少年郎。
蘇瑾卻是震驚的不能言語,鏡中這人,顯然并不是她,她忙低頭看自己的手腳,果然手長腳長,不復曾經那嬌小玲瓏的模樣。
大田家的卻是以為她被自己額上的傷口嚇到了,伸手奪過那銅鏡,笑著安慰到:“妹子不用擔心,那傷口并不十分嚴重,而且藏在發中,不會對容貌有損的。”
蘇瑾抬起頭,看她良久,才啞著嗓子說:“多謝田嫂子了,只是我總覺得頭昏昏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還請問嫂子,我究竟是怎么撞到頭的?”
“哎,你這丫頭,性子太倔,你娘不過是一句話不合你的心思,你就要死要活的,這樣可不好,聽嫂子的,一會兒給你娘陪個不是,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大田家的似乎并不知道秦家婦人的打算,還以為是小姑娘和娘鬧矛盾,就簡單勸慰了兩句,起身離開。
蘇瑾此時才有時間好好思考自己當下的處境。她倚床而坐,想起自己在銅鏡中看到的那張臉,又想起自己失去意識之前那一身的傷,終是相信,自己,恐怕是借尸還魂了。
可是自己現在究竟是在哪里呢,聽這姑娘的娘親說,軍中要求他們家中以次丁補軍位,那這里就應該是某個衛所了。這姑娘的爹年前戰死了,而最近一段時間,整個大陳就只有遼東有戰事,那么,她現在就是在遼東的某個衛所里了。
那婦人稱自己為媛兒,那田家的又稱那婦人為秦嬸子,那么也就是說,自己現在的名字,應該就是秦媛了。
“既已入了你的身體,那么就以你的名字好好活下去吧,”秦媛喃喃自語道:“有些事情,若我死了,便也就隨我入了土。而如今我卻借你之身重活一回,就必要讓那些冤情得以昭雪,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連躺了數日,秦媛的身體總算是好一些了,而這幾日,她通過和秦母聊天,終于弄明白了大半事情。
秦媛有一個雙生兄長名秦淵,兄妹倆人長相有**分相似,而兩人的父親秦百生本是義洲衛的一小旗,金兵來犯之時,守城陣亡,所以軍中要求秦家次丁充軍襲職。然而秦家長子秦淵自幼體弱,如今更是疾病纏身,臥床不起,秦母自然舍不得兒子去軍中受苦,不得已,才出了個以女代子的主意。哪知這秦媛也是個性子烈的,聽她娘說了這打算之后,竟是一聲不吭,一頭撞在了井沿上,就此一命嗚呼了。
秦媛忍不住向秦母詢問了兀良鎮的事情,這才聽秦母唏噓道:“我聽劉二家說啊,那兀良鎮里本是困著忠勇伯爺,不知怎的,那蘇家大小姐竟也在那城中。除夕那日,金兵被定國公爺大敗,一路北逃,到了那兀良,竟是將兀良再次屠了城。”
“要說這蘇家大小姐也真不愧是將門之后,女中豪杰,臨死前竟然將那金人的二皇子阿魯臺的脖子給扭斷了,只可惜了那樣好的姑娘,據說死極其狀慘烈,身上連塊兒好肉都沒有了。”
原來,她殺的那個人是阿魯臺,秦媛笑笑,復又想起傷重修養于主城的父親,問道:“那娘可知道那忠勇伯爺怎么樣了?”
“哎,還能怎樣,死了。”秦母提起忠勇伯,也是一臉惋惜:“忠勇伯爺可是個大好人,咱們遼東多虧了他才能安穩這許多年,只可惜,好人不能善終。衛小將軍到的時候,忠勇伯爺身中數刀,早已氣絕了。”
秦媛聽的心中一痛,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哽咽道:“您說的對,忠勇伯爺是個好人,我們不能讓好人含冤而死。”
秦母伸手輕撫秦媛的長發,語帶不舍道:“兒啊,軍中已來催過數次了,說是大戰過后,兵力匱乏,須得新兵盡快到營。兒啊,你別怨娘,娘是真的沒法子了。不過聽說那衛小將軍近日正在挑選親兵,你到了營里也去試試,將軍親兵許就沒有這么苦了。”
秦媛知道,秦母是真的無法了,才出此下策,不過于她而言反而有利,她若想繼續查清父親兵敗之事,就必須重回軍中,重回京城。所以她抬起頭,望向秦母,說道:“兒明白,娘親,您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