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衛康的營房設在了衛指揮使司之中,是以衛雍進城之后并未回大營,而是直接去了衛司。
來到衛司衙門,衛雍翻身下馬,大步跨進了門,守門的小兵看到他,立刻躬身為他引路,道:“衛將軍來的正好,大將軍剛還問起您來著。”
衛雍腳步不停,問道:“大將軍可有說因何事尋我?”
那小兵一路小跑著,有些氣喘吁吁的道:“小人不知,不過今兒一早,有個胡人求見大將軍。大將軍請您過來,怕是與此有關。”
衛雍嗯了一聲,便不再回話,大步向書房走去。
定國公此時正與那自稱是金朝使臣的人相對而坐,下首則有幾位參將作陪,就聽到有人隔著門傳道:“大將軍,衛將軍到了。”
定國公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悅:“讓他進來吧。”
衛雍推門緩步而入,看到屋中之人并未有何異色,而是直接向上首的定國公躬身行禮道:“末將來遲,還請大將軍恕罪。”
衛康向著他微微揮了揮手,衛雍便直起身立于衛康身后,默默的打量起與父親相對而坐的這個人。
此人年約三十,濃眉深目,著一身青色胡服,頭發卻不似胡人那般松散蓬亂的束在腦后,而是用一支木簪整整齊齊的挽了個道髻。明明是不倫不類的裝束,看上去卻絲毫不讓人覺得不適,反而有種莫名的和諧之感。
“此乃犬子衛雍,”衛康聲音低沉,不帶任何情緒的望向對面的胡人使臣,問道:“不知易國師此來我大陳所為何事?”
那人聞言卻是一笑,淡淡的瞥了眼衛雍,說道:“令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難怪中原人有言,虎父無犬子。”他收回眼神,默默的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繼續說道:“只可憐吾汗,人至暮年卻痛失愛子,整日寢食難安,我等臣子皆是愿為吾汗分憂,只是不知從何處著手。是以易九此來是向大將軍求一個說法的,我朝二皇子因何會在自己的領地內,被大陳的將士所殺。”
“笑話,真是笑話!”坐在衛康下首的副總兵孟常德猛的一拍身側的案幾,怒道:“阿魯臺那賊子自率大軍犯我大陳,如今兵敗身亡,你們金賊反倒來找我等要說法,簡直荒唐至極,可笑至極!”
那易九卻不看孟常德,只含著淺笑望著衛康。衛康略一抬手,示意孟常德安靜,自己卻笑著說道:“國師既然覺得二皇子的死,我大陳應給你個說法,那衛某就要先替為護義洲而戰亡的萬千將士,向國師討個說法了。”他笑著垂下眼睛,輕嘆道:“我義州城將士本應安居樂業,安穩度日,卻不想城外之人狼子野心,舉兵來犯,不得不提刀護家國,進而戰死疆場。對此,國師可能給我大陳一個說法?”
易九聞言表情半點不動,不怒反嘆道:“將軍所言極是,兩國交戰,苦的只能是邊疆百姓普通兵士。只是我等皆是忠君護主之人,如今立場不同,自是無法心平氣和的相處。只是衛將軍應知,大陳那些護國戰死的將士,皆可安眠于故土之中,而我朝二皇子,尸身卻依舊漂泊在外,故土難還。”易九將眼神轉向衛雍,說道:“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做入土為安,葉落歸根。易九此來,就是要請衛小將軍將二皇子的尸身歸還我朝。”
“哦?”衛康面帶恍然,微微揚聲問道:“易國師所言可是確有其事,那金朝二皇子的尸身可是在你那里?”
“回稟大將軍,末將不知。末將這幾日一直在操持忠勇伯父女的后事,所以并不知有此事,許是國師消息有誤。”衛雍躬身抱拳,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
聞言衛康微微的點了下頭,回望向易九,笑道:“犬子仰慕忠勇伯已久,是以近幾日是在忙碌此事,此事我亦是知曉的,今日犬子更是因送忠勇伯的棺木回京而來遲。”他頓了一頓,笑容更加溫和有禮:“既然他說不知,那想必二皇子的尸身是不在大陳境內了,國師恐是要無功而返了。”
那易九聞言也不多做糾纏,只笑笑的望了望衛康父子二人,站起身來,行了個漢人禮,道:“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多叨擾了,告辭。”說罷便向外走去。
衛康跟著緩緩起身,笑道:“易國師慢走,恕衛某不遠送了。”
直到那易九行出了衛司,衛康才怒喝一聲:“逆子!”
衛雍忙繞到衛康面前,一撩袍角單膝跪下,垂首道:“兒子知罪。”
“你這逆子!”衛康伸出手指怒罵道:“為父一再告誡你,為將者,切不可因私情而忘大義,你卻私藏那阿魯臺的尸身,若是那金人以此為由,再次攻我大陳你又當如何!”
“兒子知罪。”衛雍依舊不卑不亢,只回這四個字,再不發一語。
“你這逆子!”衛康作勢站起來,抬起腿就要踹向衛康,兩側的參將,親衛忙上前阻攔。
“大將軍息怒,衛將軍也不過年輕氣盛,氣不過那阿魯臺殺我大陳萬千子民,才出此下策,大將軍息怒啊。”參將沐升雙手架住衛康的臂膀,勸道。
“是啊,衛將軍此為也的確是讓將士們出了一口氣,大將軍還要看在戰亡的將士們的面上饒恕了衛將軍吧。”同為游擊將軍的范叢譽也勸道。
“罷了罷了。”半晌,衛康長嘆出一口氣,問道:“如今那阿魯臺的尸身何在?”
“兒子自知若是將此尸身帶回必會給大陳帶來麻煩,可是就如此輕易讓他回歸故土,實在是難消兒子心頭之恨。”衛雍垂首道:“是以,兒子命逐海將那阿魯臺捆在了馬背上,然后用劍刺了馬臀,那馬受驚狂奔而去,如今,兒子也確實不知尸身究竟在何處了。”
廳中的眾將士聽得此言,一陣靜默后,竟是哄堂大笑。衛雍被笑的有些窘迫,他知道他此事行徑太過幼稚,不過,他不悔。
“想不到一向沉穩的衛小將軍,竟也能行出如此荒唐的舉動,”孟常德撫掌大笑,“干得好,干得好,那馬兒驚了胡亂的跑,與我等何干。”
“將軍說的對,如今那阿魯臺的確是不在我大陳的境內,只怕此時,已是入了狼腹了,那狼崽子也算是去了他該去的地方。”參將田砥也咬牙恨恨道。
“如此便罷了,那阿魯臺既確不在我大陳,若是圣上問起,我等也算是有個交代。只是你且記住,以后萬不可再如此行事。”衛康表情嚴肅的說道。
“兒子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