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功聽說她是定國公府中人,連忙站起身來,躬身還了一禮,說道:“先前不知先生身份,恕在下失禮了。”
秦媛忙說不敢,彼此又客套了兩句,這才又坐下來,繼續前話。
“方才先生問,為何年年朝廷撥款百萬,這修繕河道之事卻仍不見效。”譚功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先不說這百萬銀兩能到我們這底層官員手中多少,但凡修繕河道能有一個懂行的人在,這黃河水也不至到如此境地!”
“譚兄此話何意?”閭丘懿有些吃驚的問道:“雖說朝廷近幾年沒有派下河道總督,但是聽開封的知府上報說,也是尋了不少有能力的人在修繕了。”
譚功聽了他的話,笑容更加無奈:“那開封知府鄒勝就是那舒家養的一條狗,舒家指東,他都不敢往西邊多看一眼。”
閭丘懿這才想起先前衛雍說得那舒家之事,心頭疑惑更甚,連忙問道:“這舒家在開封竟有如此大的勢力?”
譚功見他表情不似作偽,這才說道:“想來這開封真真是天高皇帝遠,如此狀況,你們京城里面竟是絲毫不知。”
秦媛見他表情凝重,這才低聲問道:“聽譚大人的意思,這開封想必是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譚功掃了眾人一眼,將聲音壓的更低:“的確是有大事發生,只是那鄒勝將此事瞞的十分緊,若不是那日我剛好去往杞縣拜訪,怕是也不能知曉此事。”
余下幾人聽他如此說話,皆是一臉凝重,沉默不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譚功見幾人都凝視著自己,這才繼續說道:“大概是一個月之前,我前往杞縣去拜訪老友,申時末自老友家告辭,出了城門,還未走出一里,便見到大批的百姓舉著鋤頭,拿著農具沖進縣城之中。
“我心中疑惑,便讓隨車的小廝跟過去看個究竟,過了好久,那小廝才氣喘吁吁的跑回來,上了車二話沒說駕車就跑。
“我更是覺得蹊蹺,連忙問他究竟發生了何事,那小廝只管駕著車往前跑,也不回我的話。直到跑出十多里遠,他才將車行的稍慢了一些,跟我說了他所看到的事。”
譚功說到這里,語氣一頓,又低低的嘆了兩聲,似是在想該如何說出口,好半晌才繼續說道:“那小廝跟著一眾百姓進了城,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這群百姓都是修繕河道的勞工,因著已經一年多沒有分工錢了,飯食又十分少,所以很多勞工都累死餓死在了工地中。活著的人實在是無法再忍受下去,想要逃出去,哪知道被監工的人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
“他們實在沒了法子,只得趁著監工們昨夜里喝多了酒,一擁而上砍殺了那幾個監工,這才一路走到這縣城里來。”
在座的三人聽他說完這些,都是啞口無言,這竟是爆發了民亂了。
閭丘懿似是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氣憤的說道:“如此大的事情居然沒有半點風聲傳到京城去,這舒家真是在這開封府里一手遮天了不成?”
秦媛卻是側頭看了眼衛雍,低聲詢問道:“一月前,是不是就是我們在通州遇刺的時候?”
衛雍經她提醒終于猛地想了起來,一個月前,通州船上那一群黑衣刺客。
事情似乎就此串聯了起來。
衛雍輕輕的點了點頭,略微往秦媛的身邊靠了靠,低聲說道:“我們遇刺,怕就是與此事有關。”
秦媛也贊同的點了點頭,就聽那邊譚功并沒有發現他們二人之間的小動作,繼續說道:“可不就是只手遮天,我回了蘭陽,又幾番派人打聽杞縣的情況,卻是什么都打聽不出來了。”
“豈有此理!”閭丘懿聽得愈發憤怒,猛地拍了下身側的案幾,站了起來,“我這就前往杞縣,看看那杞縣的知縣到底能有個什么說法!”
衛雍連忙站起身來,攔住作勢就要往外走的閭丘懿,低聲說道:“大人息怒,如今我們大批的護衛還未到達,您如此貿然前去,怕是會有不妥,倒不如留在此地,好好商議一番再做打算不遲。”
閭丘懿聽了衛雍的話,面上神色更加難看,怒道:“笑話,本官還怕他區區一個知縣不成,衛將軍,你不必勸我,這杞縣,本官是去定了!”
衛雍被他這幾句話說得頗有些尷尬,卻也不敢硬攔,只好求助的望向另外兩人。
譚功見了閭丘懿這番模樣,立刻站起身來,一把拉住閭丘懿的袖子,說道:“閭丘,這許多年過去了,你怎的還是這般沖動!”
閭丘懿動作一頓,回過頭來望向譚功,聲音中還帶著氣憤:“譚兄難道不覺得氣憤么,我得知此事,又怎能在這里枯坐下去,毫無作為!”
他說著似是想起了什么,繼續說道:“我們一行人來此的路上,遇到了大量的難民,有寡母帶著幼童的,有長者孤身一身尋找兒孫的。我原以為是洪水害的他們無家可歸,妻離子散,現在看來,哪里是天災,這分明就是人禍!”
“你說的這些我又如何不知!”譚功長嘆了一聲,整個人越發的頹喪,他松開閭丘懿,癱坐在太師椅中。半晌,才低聲說道:“話說到此,我也不便瞞你了,若是沒有這場大水,我怕也是要帶著那幾萬的百姓打到開封府去了!”
閭丘懿被他這話震得回不過神,好一會兒才訥訥的問道:“譚兄你這話是何意?”
“何意?”譚功抬手捂住雙眼,唇邊露出一抹苦笑,“整個開封府疏通河道的工程全部交由舒家負責,而那舒家拿了朝廷撥下來款項,卻從未發給過勞工,若是無人愿意來修繕河道,鄒勝便帶了府兵親自到村里去抓丁,百姓們是苦不堪言。”
“我身為一縣父母官,哪里能忍受自己的百姓受此磨難,幾次上書朝廷,卻從未得到過回音。”譚功說著,雙手終于放了下來,握緊扶手,恨恨道:“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百姓再無活路,到不若像那杞縣的百姓一般,轟轟烈烈的殺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