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后替換,天嘉七年,一生政冶清明的陳文帝駕崩于有覺殿,詔皇太子陳伯宗繼位,授予其弟安成王陳頊為輔政大臣,自此重權在握的陳頊開始把持朝政。
天光二年,一場宮變之后,垂簾聽政的沈太后退居安德宮,一直輔佐新帝總攬朝政的安成王陳頊終于廢帝自立,改年號為太建。
倏忽再過兩年,太建二年初春,這是新帝登位的第二年,與以往每一次朝代更替、政權傾扎一樣,這兩年,新帝為整頓朝綱,對朝野進行了一次又一次大的清洗。
而這一日便是清洗的最后一日,天色將明之時,沉寂了大半夜的帝都皇城忽地被彤云籠罩,伴隨這不祥的預兆緊接著一則消息從廷尉之中傳出——先帝寵臣右衛將軍韓子高被告謀反,于廷尉之中畏罪自盡。
一時之間朝野震驚,滿城嘩然,百姓無不為之扼腕嘆息。
與此同時,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自北地歸來,緩緩駛向了建康城的清溪門。
清晨溥霧已散,晨曦之光已然照出不遠處城墻堅實巍峨的輪廓,其上“建康”兩個大字清晰可見。
車簾掀開,其間露出一張鳳目清朗、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的臉來,男孩子望了望不遠處城墻上的大字,忍不住歡喜道:“卿哥哥,你看,這就是建康城,我們已經到建康了。”
坐在馬車中的還有一位身著烏衣的少年,“少年”墨發披垂,眉目如畫,肌膚勝雪,唯有一雙眸子沉寂得好似驚不起一絲波瀾。
聽聞男孩子這一聲,“少年”才輕啟唇瓣,喃喃道了一聲:“建康?”
“是是,這里是建康,到了建康,卿哥哥你就可以回家了。”男孩子有些興奮的說道,“我曾聽人言,這建康城傲居長江,古來自成一脈王氣,戰國之時,楚威王滅越,便在那虎琚龍盤的石頭山下埋了黃金千鎰,以此來禁錮這王氣,后秦統一天下,秦始皇亦深忌這王氣之說,所以又在這城中鑿出一條河來,以絕龍脈,而這條河便是建康城中最為出名的秦淮河,卿哥哥,我說得對不對?”
秦淮河?
“少年”的眸子中終于有波光涌動。
男孩子又繼續道:“聽說這南人最重清議風華,名士之風度,這里的人也崇尚文詞風流,而輕武,特別講究什么柔弱之美,尤其是那些士族表現的更為突出可笑,每每出行,皆尚褒衣博帶,大冠高履,出則車輿,入則扶持,整個城內,無一乘馬者,所以在候景攻進臺城之時,這里的士大夫們個個都變得羸弱不堪,將士們也不堪一擊,候景僅用八千兵馬便滅了整個蕭梁,取而代之。”
男孩子不過是以最為平常的語氣陳述著有關前朝滅亡的事實,卻不想“少年”的目光好似破碎一般激蕩起來。
“候景?蕭梁?”她喃喃的再次重復了一遍,忽地也打開車簾,從中走出來,望向城墻上那兩個好似被戰爭洗禮過頗有些滄澡歲月痕跡的大字。
記憶瞬間如潮水般襲來,她的眼前似乎也不再是這般春華明媚般的美景,她的記憶停止在了候景城破的那一日,那時的建康城遠不是她今天所看到的樣子。
太清二年,候景在壽陽起兵,太清三年,在廢太子蕭正德的里應外合之下,候景帶八千兵馬過江,終至攻破臺城,在圍城的一百三十多天里,城中數萬士民或烹煮,或死于他的屠刀之下,那時的建康城可謂‘白骨成聚,如丘隴焉’,就連梁武帝都被其餓死于城中,她的家族自然也不例外。
正所謂“崔蘆李鄭,王謝袁蕭”,無論是南地還是北地,陳郡謝氏都是極其顯赫的頂級世族,可誰又能想到,因為一樁被拒絕的婚姻,一個被譽為“天下門閥,世族之望”的百年公卿世家會慘遭滅門之禍呢?
而這一切的罪魅禍首竟然皆是因為她。
身為陳郡謝氏的嫡長女,她有著最為尊貴的身份和與身俱來的傲氣,不與寒門士子聯姻,永遠避離于皇權之外,保留著世家的實力與底蘊是她自幼所承的家訓,她亦謹遵著這家訓,所以在候景向梁武帝提出與謝家聯姻之事時,她毫不猶豫的表示了拒絕,且以自己對未來可以大致預測到的一些走向,勸梁武帝將候景趕出大梁,可誰知年老昏聵的皇帝并不聽勸,反而屢屢給候景加官進爵并送去錢財物帛加以安撫,以致于候景的軍政勢力以及軍需儲備物資日漸寵大,直到最后可以高喊“清君側”反判的地步,
然而直到這一步,梁武帝仍舊未引起警覺,竟然對高舉反判大旗的外來客再次加以賞賜安撫,祖父眼見京城就要落入賊人之手無能為力,無奈之下,只得以武帝最寵愛的侄子蕭淵明設計,借東魏權臣高澄之手誅殺候景,卻未想此事竟然不知被誰傳至了候景耳中,事情敗露,候景大怒之下發動叛變,召集數千兵馬攻進建康臺城。
建康士族素來養尊處優,不問世事,在候景的暴虐襲殺之下,竟然毫無抵抗能力,很快建康臺城淪陷,他的家族與南地的諸多世族一起遭到了候景狠虐的報復。
控制住太臺之后,候景挾天子以令諸候,所下的第一道詔令便是將王謝二家族誅。
那時的她在家族長輩們的掩護下,帶著幼弟幼妹們逃亡,好不容易逃離建康,想要與北地的另一支族人匯合,不想在途中……
“鳳凰,我記得你說過,現在的陳國建立十數載,如今已歷經了四位皇帝,現在所在位的便是安成王陳頊,是么?”
鳳凰是男孩子的小名,乃是原身的母親所收養的一名部曲,三個月前,原身的母親驟然去逝,便是這個男孩子帶著她一路從北齊之地逃往建康,兩人之間早已磨出了姐弟一般的親情。
“是是,卿哥哥,你終于記起來了,現在陳國的皇帝正是安成王陳瑣,聽說他還是篡的自己侄兒的皇位呢!”
“那陳國的第一位皇帝是誰?可是陳王陳霸先?”少年又問。
“是,陳國第一位皇帝就是陳武帝陳霸先,是他帶著陳氏的兵馬徹底摧毀了候景的暴亂勢力,南地的臣民都奉為他為明主明君,所以他便明正言順的取代了蕭梁稱帝。”
果然如此,好一個“明正言順”,好一招“黃雀在后”,借候景之手滅世家,再以“平叛亂”之名誅滅候景,既清除了后患,又贏得了美名。
這樣的好主意,恐怕也是他想出來的吧?
謝玉卿伸手撫了撫胸口,從最初的疼痛到最后的無知無覺,她的唇角再次彎起了一個弧度:定是上天都看不過去,所以才讓她又重生歸來了吧!
猶記得她死之后,靈魂飄蕩出來,眼睜睜的看著男人將她的尸身獻給了候景邀功,而早已對世族暗藏報復痛恨之致的候景甚至對她的尸身發泄怨恨和凌辱,最后又將她的尸身扔到了亂崗上,與無數棄尸荒野的骸骨一起埋葬。
她的一縷孤魂不知在亂崗上飄蕩了多久,再醒來卻是到了十四年以后,如今的天下雖然也是三分,但已不是從前的東魏、西魏與南梁,而是北周、北齊與南陳。
她也不再是從前的謝玉卿,而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蕭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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