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后替換:太建二年初春,北齊滎陽郡內。
夜半時分,位于汜水關城東的鄭家大宅之中突地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這聲慘叫劃破長空,仿若一顆石子擊破水面,使得原本靜謐的夜陡然間變得陰森可怖如魑魅夜行一般沸騰起來。
老夫人鄭盧氏從睡夢中驚醒,忙喚婢子披了一件氅衣,在兩名老嫗的攙扶下趕到那慘叫聲響起的別院之中,就見擠得滿滿一堂的室內,一眾仆婢瑟瑟發抖伏地而跪,而臥房之內床塌之上所躺著的年輕男子卻是口歪眼斜,渾身抽蓄個不停,悲凄的哭聲充滿了整個房間。
看到從前活潑好動、聰慧秀穎的孫兒變成如今這幅模樣,老夫人心如刀割,恨恨的拄了拐杖厲聲問:“這是怎么回事?前兩日不是都好了嗎?不是已經康復的差不多了嗎?你們是怎么伺候的?”
婢女們嚇得亂戰,其中一個勉強抬頭顫巍巍答道:“回老夫人,郎君前兩日確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能吃能喝,還能與楊家、李家的兩位郎君一起賽馬,可不知為何今日……”婢女似想到了什么,抬頭,“老夫人,郎君他,他一定是中邪了!”
“中什么邪,身正不怕影子邪,我鄭氏子孫素來潛心向佛,樂善好施,何來的邪物作崇?來人,還不快去請疾醫來。”
一名婆子領命就要離去,卻聽到一聲音打斷道:“阿家,已經去請過了,原本住在咱們隔壁巷子里的張太醫不知何時搬走了,那宅子里已是空無一人。”
說話的乃是她的兒媳,也便是她這孫兒的嫡母李夫人。
老夫人心中一涼,旋即來氣:“沒有張太醫,就請不到其他醫者了嗎?”
可說是這么說,她們鄭家人的病一直都是張太醫所醫治的,張太醫雖然不是她們鄭家專用的御醫,可整個滎陽城中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高明的醫者。
此時又是夜半三更,她們又從哪里去尋更高明的疾醫,老夫人心中憂慮,臉上呈現出的更多是恐慌和頹喪,忙踉蹌的跑到床塌邊,抱著仿若垂死掙扎中的年輕男子哭泣。
“我的好孫兒,你可千萬別棄祖母而去,你可是祖母的心頭肉啊!”
聽到老夫人哭泣,屋子里婦人們的哭聲更是放大了一倍,凄惻的哭喊傳遍了各個角落,直令得花枝亂顫,樹木凋零,整個院子再次陷入一種比死寂更可怖的陰森恐怖之中。
老夫人似乎意識到什么不對,又站起身來,厲聲喝了一句:“哭什么哭,人還沒死呢!現在所有人都給我出去找,哪怕是將這整個滎陽城翻個底朝天,也要將所有的醫者都給我找來,若是十四郎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這一屋子的人陪葬!”
這道命令一下,跪了一地的仆婦們皆面如死灰,嚇得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就在她們一個接一個的爬起身來正準備往外飛奔時,其中一個小婢忽地說道:“老夫人,奴婢知道這滎陽城內還有一名疾醫,她一定可以治好郎君的病。”
“那還不快將她給我抓來!”一旁的大夫人李氏連忙喝令道。
卻聽那婢子吞吞吐吐的顫聲答:“就怕她不肯。”
“能給我們滎陽鄭氏的子弟看病,乃是她的福氣,有什么……”
李氏話未完,老夫人伸手示意,讓她掩了嘴,又示意那婢子繼續說下去。
婢子這才道明緣由:“原本在一個月前,郎君在汜水關游玩之時,路經桃花峪,無意間碰到一名女子與一名小僮,那女子雖戴著幃帽,可一陣風吹過時,讓郎君看到了她的容貌,驚為天人,郎君便想納那名女子為妾侍,不想那女子拒不從郎君,反而道出郎君身有惡疾。”
“荒唐,就憑她說一句身有惡疾,你就能斷定她是神醫了嗎?”鄭盧氏再次拍案插嘴道。
那婢子又立即搖頭:“不是的,老夫人,大夫人,后來郎君去打聽了有關那位娘子的消息,聽說那娘子醫治好了許多得瘟疫的村民,被那村子的人稱之為神醫。”
“她還對郎君說過,一個月以后,郎君必會舊疾復發,口歪眼斜,渾身抽蓄,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動、生,生不如死。”
老夫人再次看向自己的孫兒,就見年輕的男子似乎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更加劇烈的抽蓄起來,嘴角邊涎水直流,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可不就是生不如死嗎?
她忙握了握年輕男子的手,悲切又心疼的道了聲:“十四,別怕,祖母這就給你將這位神醫請來!”
正要走時,李氏卻伸手攔道:“阿家,您不覺得這婢子說的話有問題嗎?”
“有什么問題?”老夫人問。
李氏答道:“這婢子說,十四郎是因為要納那女子為妾,但那女子不肯,所以,她道出了十四郎身有惡疾。”
“你的意思是,懷疑十四郎的病就是這女子所為?”
“子婦只是覺得,這名女子我們素未相識,又與十四郎有過節,我們不得不妨,且不說她是否真如傳言中那么神,倘若她要對十四郎不利……”
“不管能不能治,不管這女子是人是鬼,我總要見了再說。”老夫人打斷道。
子時將近,無星無月的天空,夜色如潑墨一般降下來,鄭府的宅院忽然大開,一行人馬追隨著一輛馬車從宅院中緩緩走出來,向著城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馬車轆轆,夾雜著慌張凌亂的腳步聲,經過了通往汜水關城西的整條街道,直至停落在一處清泉石上流的郊外村落。
“老夫人,就是這里了。”
隨著婢女的一聲輕喚,老夫人打開車簾,踩著一老仆的后背,從馬車中走了出來,看到火把照出的眼前的景致:小橋,流水,翠竹、松柏,還有春杏似雪,夭桃艷旖,不禁也心中感慨:好一處杏花煙雨似江南,桃花流水綠蔭蔽的世外桃源,原來這里還有一處如此幽靜雅致的好地方。
在老夫人的帶領下,一行人攙扶著踏上溪水里冒出來的白石,便蜿蜒著向那村落行去。
沒有人注意到,當火把一個接一個的燃起時,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穿過松林,迅速的竄進了一座低矮破舊的小屋之中。
“卿哥哥,如你所料,她們來了。”一個略顯清稚的男孩子聲音說道。
屋子里寂然無聲,陳設簡陋,僅有一塌一桌一幾,另加上一扇可將屋子隔成兩間的巨大屏風,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年”正提著一支狼毫筆,目光呆呆的望著那扇屏風,如豆的燭火搖曳,在“少年”瀅潤的肌膚上染上一層氤氳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