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有一剎那的猶豫。
說白了。
除了她母親以外,她沒有接觸過旁人的尸體,更別說是搜身了。
傅梨有生而知之的天賦,自身堅韌,但某一方面而言,她還是個孩子罷了。
很多事情并沒有實際接觸過。
但也許是轉念想到了寧無心告訴她的外界之事,外界的那些生死之爭,更有她往后不得不親眼揭開的鮮血淋淋的真相,小孩看了一眼寧老婆子的尸體,后看著行動已然不便的寧無心,道了句:“只此一次。”童音僵硬,也不等后者有所回應,終是動了手。
遠處,那碧眼黑貓見此,眼神泛著兇光,結果卻紋絲未動。
寧無心則一笑,不說話,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一陣窸窣動靜后,小孩遞過來一截透著生機木頭和一斷裂成兩半的玉飾,除此外再無旁物。
寧無心看著手上那節透著生機的木頭,知道這就是長生木心了,至于裂痕覆蓋的玉飾,卻大概是寧老婆子能夠在小鎮內“呼風喚雨”的秘寶,至于旁的……
寧無心自然不會以為,傅梨這個上一世成為了大離仙朝一代天下行走的天之驕子,會雁過拔毛,暗中昧下寧老婆子的儲物戒,這等偷雞摸頭之事,她也許會做,甚至做得太多了。
但傅明鏡必然不會,也不屑。
想到這里,寧無心略微撐起身,用尚有余力的左腳扳動寧老婆子其中一只手臂,獨目微瞇起,這才能夠看清夜幕雨勢下的些微光景,果然,雨水沖刷下,寧無心印象中,老嫗右手拇指上那枚扳指不翼而飛了。
略帶著泥水的指節上,空無一物。
“我這位死去的祖母,竟是用全部身家換來了這節長生木心嗎?”寧無心無視因挪動身體,而加倍撕扯的疼痛,心頭自語,反復琢磨著。
小孩察覺到寧無心的舉動,卻并不在意,不論是寧無心的不信任,還是別有深意。
她沒有轉身回到古樹下,而是兀自做到了一旁,等待。
就在寧無心沉思之時,高大少年驅車而至。
當然,他不會,只能是牽著老馬晃悠悠趕來,車轱轆碾著泥濘,雜草,響起古怪聲音。
小鎮之外發生的一切,備受矚目,但這一夜,小鎮內外,注定像那天穹上的層云,布滿了迷障,除了少數的幾個手眼通天的例外,再無人能窺探,哪怕只是其中一角——
不論是肉眼,還是洞悉事態的神通術法,皆失了作用。
如石沉大海。
是以,十有八九的老怪物們,即便能夠通過自家長生樹的便利,施展幾分玄妙手段,但這一夜注定要無功而返,他們所見到的,除了那傾盆大雨,剩下便是一片平靜。
這些老家伙們自然猜測怕是九曲巷那傅家小輩在搞鬼,換做以往怕是要借機發難,為難一番這小輩,但在今晚,這些老家伙們,沒有一個敢出手。
一個是忌憚寶通巷某家。
另一個便是那還不知道結果的寧家老名宿了。
而這盤根錯節的詭譎小鎮中,究竟有多少人忌憚,又有多少人暗恨,便不得而知了。
銀河倒瀉,小鎮近乎被黑暗淹沒,只有某些個大宅邸猶存著點滴火光,卻也風雨搖曳。
不過也是,尋常百姓家,哪里來的錢財隨便浪費?
就在闌風伏雨的深夜,這寶通巷最為闊綽的一座宅邸響起一聲“咯吱”。
一道邊角小門內,忽然走出一老兩少三道身影,老的佝著背,衣著樸素,神色肅穆,少的一男一女,皆為十四五歲的年紀,乍一看,眉眼輪廓,竟頗有相似之處。
少年瘦高,身著錦衣,手持雨傘,替老人與少女遮擋風雨,少女則捧著一座巴掌大的香爐,爐中點著一支不過指節高的細香,只是很怪,氤氳而出的青煙沒有飄往高天,竟是化為了一道絲線,纏繞在老人手肘上,再細一看,便能夠發現,這青煙最終的去向,竟是老人鼻翼之中。
祖孫三人相伴而行,直到某一段岔路口,老人望著巷子盡頭的牌樓,嘆了一口氣,卻仍一言不發。倒是少年,再三遲疑,卻終究將背著的小包裹遞給了少女,重重呼出一口氣,眼神中的寵溺一點點淡去,正色道:“此一去,就不知你我兄妹何時能再會首,青蓮你多保重,家族之事,也不必記掛,一切都有為兄撐著,至于,那條不知去向的兇險之路,你就,大膽地走吧。”
說完,被稱之為小鎮一道別樣背景的少年,就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澀。
被稱之為青蓮的少女,接過包袱,順手將香爐轉遞給少年,少女神色清冷,只訥訥道了句:兄長保重,老祖宗就交給你了,說完便打起傘,轉身走了。
少年見此,終是如釋重負。
只少年與老人同樣轉身,走出了好遠之后,恰好走到牌樓底下的少女,突然轉身,望著那佝僂著,挺拔著的一老一少,突然就捂嘴咽聲,卻終究不舍哭泣。
不久。
當少年攙著老人走到寶通巷那間狹仄書肆時,傅老頭早就等了良久了。
雨幕下,老人蹲在書肆檐下,抽著旱煙。
等祖孫二人走到近前,傅老頭這才抬起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這位已是一雙腳踏進棺材,只差蓋棺的,牟家曾經的定海神針,嗤笑一聲,“牟師兄,看樣子不太樂觀啊……”
似是看著這一雙祖孫,實則,目光早就越了過去。
雖然同是酒肆那一位的弟子,但一個是嫡傳,一個不過是記名,往常,牟家這位老名宿斷然不敢應這一聲師兄的,至如今,人之將死,也沒了那沒多的顧忌,便也就托大了。
當然,小鎮中,知道這份秘辛的人,除了他們,也沒幾個了。
牟家少年突然就揣緊了持著雨傘的手。
這一幕,兩個老狐貍皆看在眼中,牟家這個只淡淡一笑,傅家這個,臉上那一抹嗤笑則更濃了,瞥了一眼長得白白凈凈,頗為清俊的少年,挑眉不屑道:“如何?毛都沒長齊的小麻雀,是想替誰打抱不平?行了,你也別杵著了,拜師不得給見面禮,光著手來,你也好意思,我記得九曲巷有個歇業幾十載的酒肆準備開張了,去去去,給為師打一壺酒,打不到,就不必回來了。”
說完,撿起腰間一個破酒壺丟給了少年,砸吧著旱煙,走進了逼仄的書肆。
少年望著傅老頭的背影,其實有些意不平,可想到老祖宗的話,想到這么多年的教養,到底只能接下,至于自家這位老祖宗,則只笑笑,接過香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隨之走進了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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