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多雨,一日日的濕噠噠黏糊糊的,這幾日還有大風來襲,街上幾乎無人出來行走。
翟氏很看重方嬤嬤,特意在三姐妹附近整理出來了一個小院,像模像樣的整出了一個私塾。
謝景衣托著腮,聽著窗外的雨。
方嬤嬤拿著戒尺在屋子里繞來繞去,啪的一下,敲在了謝景音的桌子上,“二娘子雖然是學的琴,但這字未免也太豪放了一些,宛若雞爪,日后做了主母,寫帖子是要被人笑話的。”
謝景音懊惱的準備撓頭,方嬤嬤又是啪的一聲,“撓頭不端莊,容易扯亂頭發不說,手上還會沾滿頭油。”
謝景音把筆一擱,“嬤嬤怎么光說我,你看三囡,她都打野了。”
方嬤嬤面無表情的將謝景衣桌上的紙拿了過來,“待你寫得如此這般,我也不說你。”
謝景音一瞅泄了氣,謝景衣從小書畫雙絕,同她比那是萬萬不成的。
方嬤嬤又是啪的一聲,敲在了桌子上,“字寫的不好沒有關系,姿態要優美。趴在桌子上像腌菜一樣,這是萬萬不能的。請而娘子時刻牢記,把背挺直了,在心中默念,我是一根青竹,一根青竹。”
謝景音深吸了一口氣,“嬤嬤,若是人人都像拿尺子刻的一般規矩,還有什么趣?”
方嬤嬤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眼,“你先把骨練成了,才能夠活出美麗的皮相。先規矩,后獨特,方才不能被人挑錯,才是長久之計。咋咋呼呼一時引人注意,久了便是討人嫌的。”
謝景音立馬閉了嘴,認認真真的寫起字來。
謝景衣瞟了飄,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自打方嬤嬤進了府,謝景音沒有一日不是崩潰的,經常夜里偷偷的跑來同她哭訴。
方嬤嬤盯她盯得緊,吃飯時不準發出聲音來,不能盯著同一碗菜吃,走路步子不能邁得太大,不許彎腰駝背。每日晨起,見人就夸,務必笑得開心燦爛,夸得感人肺腑,且不能重復。
如此過了半月有余,連謝景嫻說話都順暢了起來,又開始見人就內涵,也就是明褒暗貶,罵人不帶臟字,務必氣死人不償命,如此方能在日后內宅爭斗之中,占盡上峰。
謝景嫻說得磕磕絆絆,一開口就紅臉,謝景音倒是學得飛快,就是一急眼就怒吼,被罰抄了許多便靜心的經文。
謝景衣也沒有能夠逃得脫,在撫琴之時,也被方嬤嬤鄙視了好些次,如此一來,姐妹三人竟然覺得有些同仇敵愾,越發的親密了。
方嬤嬤繞了好些圈,可算是滿意了今日謝景嫻同謝景音的功課,將戒尺輕輕的一放,“最近小娘子們頗有進益,我瞧著給三位小娘子一份獎勵,這可是我壓箱底的寶貝兒,還望小娘們能夠好好珍惜。”
方嬤嬤說著,看了謝景衣一眼,拿出了一個布包,謝景音同謝景嫻立馬圍攏了上來,“多謝嬤嬤,可讓我們瞧瞧是什么?”
方嬤嬤用手按住了布包,問道,“三位娘子可知曉,小門小戶的姑娘,同高門貴女最大的區別在哪里?”
她說著,先看向了謝景嫻,謝景嫻抿了抿嘴,“高門貴女有所依仗,自然是比我們有底氣一些。”
謝景音聞言搖了搖頭,“看得多,眼界便高了。”
方嬤嬤又看了謝景衣一眼,笑道,“而娘子說得沒有錯,看得多了,眼界就高了。為什么有的小娘子,郎君隨便拿個破鐲子,就能把她哄了去?就是因為她乃是井底之蛙,隨意遇到一個,便覺得是最好的了。”
“門當戶對是為什么,就是因為大家彼此眼界相同,不會一個人覺得戴金子是滿身銅臭,而另外一個人覺得是潑天富貴。我不知道小娘子們日后會嫁什么人家,但不要局限自己,只有自己個拔高了,方才能夠去到更好的地方。”
“戲文里的那些,貴女愛上窮書生,多半都是胡謅的,便是有幾個真的,那也是因為那窮書生有入閣拜相之才。而那些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故事,多半是在成親之后,便結束了,你們可知為何?”
不等眾人回答,方嬤嬤又接著說道,“那是因為寒門女子嫁了高門,成親的那一日,便是她最甜的時候了,日后有的是苦頭吃。你們年輕尚輕,覺得我有些危言聳聽,但是這的確是千百來年,前輩們留下的血的教訓。”
謝景音心神一凜,偷偷的看了一眼謝景衣,謝景衣無語的看了回去,二姐啊,你腦袋里在想什么?我對柴二絕對沒有攀附之心,也不會羊入虎口的!
方嬤嬤說著,打開了那個布包,從里頭拿出一本裝裱好的畫冊出來,“這本冊子里頭,畫的都是一些比較有名氣的古玩,它們出自何朝何代何人之事,珍貴在何處?特點在何處?如何辨析真偽……”
“小娘子們,都要好好的研習,待滾瓜爛熟了,日后方才不會鬧了笑話。除了這個,日后還有各種首飾,衣飾的畫冊,教你們如何從一個人的穿衣打扮,言行舉止,來判斷他們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方嬤嬤說著,又偷看了一眼謝景衣。
這畫冊其實不是她的,乃是謝景衣偷偷拿來給她。她在宮中那么些年,從未見過這樣詳細的畫冊,也不知道謝景衣是從哪里弄來的,她不過是一介通判之女,不可能有這等見識。
只能說,她的背后,一定站著一位高人。
她這樣一想,頓時覺得自己眼光獨到,選擇謝家是絕對沒有錯的。
再一看謝景衣一副驚訝的表情,時不時的發出一句句“哇,太厲害了”的感嘆,又感覺復雜起來。
這種感覺,大概就是武林盟主見到一個小門派的掌門人,大夸你的劍法好厲害,我從未見過,簡直天下無雙的感覺!
不僅如此,她還發現了一個秘密,謝景嫻的繡活比起之前,簡直是突飛猛進。以前只能說是繡娘,雖然很精細,但是不夠靈動雅致,如今卻慢慢的開始生動了起來,連配色的手法,都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她的長處并不在此,可一雙眼睛,也辨得出好歹來。
想來,謝三娘子當真把她說的話,聽進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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